京城西郊（素描）　1953年　靳尚谊

　　中央美院版画系教授李晓林有的时候“溜进”教室，“发现面对对象的时候，学生不是在那儿按照对象画，而是拿着手机，从图像里面生成他的画面——所以我们能看到现在学生的很多作品画得不错，形也非常准，但是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没有生动鲜活的提炼与概括”。

　　“我们处在一个图像特别发达的时代，甚至可以说，我们今天处在一个绘画衰落的时期，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画家们搞不清楚什么是造型艺术形象、什么是照片形象。”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尚辉直言：“很多当代艺术家们认为造型的问题、再现的问题，有照相机就可以解决了，他们更多地采用现成图像来表达他们的思想。”

　　素描是油画艺术的造型基础，也是艺术学子们的入门学科。在今天，艺术的发展与新媒体、科技甚至数字艺术结合得越来越密切时，素描作为美术的基础学科和训练手段，其价值和意义还有多少？9月10日至10月30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北京靳尚谊艺术基金会共同主办的“守正见真——靳尚谊素描艺术研究展”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陈列馆展出，展览通过靳尚谊1953年至2003年创作的素描与画稿160余件，呈现了一位艺术大师如何从初识人物结构到心手相应完成创作的全过程；以“素描的意义”为主题的座谈会同期举行，专家论及靳尚谊从上世纪50年代至今70多年的从艺经历，这位当代油画大家对于素描艺术的观点和态度，或许可以给今天的学子们带来一些启发。

　　中国的早期素描教学主要受徐悲鸿引入的法国素描体系和马克西莫夫带来的俄罗斯契斯恰科夫素描体系的双重影响。马克西莫夫的素描教学在中国第一次提出了“结构”这个概念，它改变了中国人认识对象的方法，使中国的油画家能够透过表面的光影认识对象形的本质和体积之间的联系。“1955年，我参加了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才逐渐了解到素描还有另外一种画法，就是‘结构法’：结构就像盖房子、搭架子，得有梁有柱子，然后再用砖瓦堆起来，连在一起，这就是结构。一句话，就是无论画什么都不能是空的，要看到‘外面’，更要看到‘里面’。马克西莫夫讲授的素描结构的实质，补充了我们素描教学的不足，使我们第一次全面理解了西方素描造型体系的特质，这是我在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素描教学中最重要的收获。”靳尚谊回忆，“当时在理论上是理解了，但我直到1962年、 1963年才能在画面中运用，之后我又用了15年，才彻底把表面的光影和内在的结构结合起来”。

　　中央美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教授唐勇力在1978年看到过靳尚谊用炭精棒画的人物写生现场示范，“他的笔法和对于对象的观察，以及细腻的和整体的表现方式，直到现在都让我印象深刻。今天又看了这个素描展览，它更体现了老一代艺术家在那个时代是如何真诚地对待艺术的”。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院长杨飞云看来，展览具有很强的当下性：“这次展览看起来是靳先生个人的创作成果，但实际上是中国油画艺术在造型研究的进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成果。”

　　“他的很多素描作品都是从生活中捕捉的，在捕捉过程中带有浓厚的气息——这个气息一方面指生活气息，另一方面指艺术气息，它是一个人的生命在艺术上的一种表现。这种生命，既表现为对象生命的再现，又体现了靳先生自身的艺术生命所传达的一种激情——他所受到的感动，以及他在这种状态下所表达出来的真切感受。”中国美协副主席何家英说。何家英认为，靳尚谊的素描，既要把结构表现出来，又要充分表现感觉与灵性，从而让虚与实拉开距离：“当讲到结构的时候，靳先生特别强调，我们对结构的了解往往是模糊的。这种结构，哪怕一个眼睛的转折、眼球和眼皮的关系，都是结构。但是靳先生强调的结构是要把每个部位都能够串联起来。所以在对素描的认知上，非常重要的就是我们需要认识各种关系——虚实关系、明暗关系、主次关系、结构关系……各种关系，才构成素描的艺术语言。”

　　针对今天有些人把素描看成是初级的习作，而忽视了素描的造型原理是达到艺术水平的根本保障，靳尚谊的素描作品清晰系统地展示了成为他纯正典雅的高水平艺术背后的绘画精要，同时让公众看到素描也包含着除了色彩以外的一切绘画的要妙。“造型一定是解剖结构在几何形体构造上的落实，然后再投放到空间透视中呈现的一种表现力。”杨飞云说。而今，承载这种表现力的素描，已经不再是基础或习作，它已经“裂变”为观念、创新、个性、风格的探索基点，美术创作者都应该自觉地、主动地在素描的基础之上再去寻找自己的位置、表现自己的情感。

　　“艺术语言是什么？就是带动关系——以实带虚、以虚衬实、虚实相生……没有虚和实的变化，画面的语言就是‘死语言’、就是匠气的。好的语言全是虚实，画就会很灵动、很生动。”唐勇力说。在素描的练习和研究中，能够找到这种“带动关系”的密钥，一如靳尚谊所言，我们研究素描就是研究西方造型艺术体系，素描是西方艺术体系的基础。要了解西方的艺术体系，就要从素描入手。因为西方体系的抽象美是由写实里来的，所以素描作为基础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里。如果不懂得“写实”，就不会知晓油画中的抽象美是什么：“传统和现代都是一个体系，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风格不一样而已，判断它好坏的标准是一样的。抽象艺术不能完全脱离于对真实的认识，正是因为基于素描的真实，才有可能得到抽象美。”

　　“不要小看素描，也不要小看油画，它已经对我们日常生活起了很大作用。”靳尚谊认为，油画是重要的造型艺术，而造型艺术的发展对于中国社会的审美提升又起着很重要的推动作用。“实际上评画的标准，从古典到现代，从文艺复兴到现代抽象主义，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好看。好看有三个因素：结构、造型、色彩，好画的标准是一样的，没有变过”。

　　靳尚谊认为，一幅画中的造型问题、色彩问题、构图问题都解决了，那就是一幅好画。就如构图是视觉审美问题，色彩则是颜色关系的问题；而素描解决的是物体的厚度、体积、空间、质感，解决了素描问题就解决了“美感”问题——素描的意义，因此不言而喻。在这个话题上，唐勇力的说法更为简单：“一张好的人物画一定是素描塑造出来的。如果一个画家没有好的素描基础，他一定成不了一个好的人物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