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余录
栏目:创作谈
作者:朱中原  来源:中国艺术报

江清云气流 33×15cm 朱中原

  余平素喜于学问之余事弄丹青,又喜于丹青之余撰写札记,以摭拾古人之一二也。余读古人画论,益觉浅陋之甚,再读今人之画及画论,又觉偏狭甚夥,乃不揣冒昧,以“札记”文体撰论若干,或文或白,或长或短,以为余绘事之补白也。吾画乃文事之余,吾文乃绘事之余,故名之曰“画余录”。

  绘画的核心是色彩

  我一直认为,绘画的核心是色彩而不是笔墨,这可能为很多中国画画家和学人所不能接受。其实,强调色彩与强调笔墨并不冲突。只是,在色彩面前,笔墨则应让位。即使笔墨与色彩同时出现,笔墨也终究是要为色彩服务的。只有国画才强调笔墨,国画以外的所有绘画,都不是必须要强调笔墨的。而且,国画强调笔墨,并不等于不能强调色彩。色彩是绘画的语言。我当然不是有意要降低笔墨在绘画中的地位,只不过是强调绘画的核心美学一定是色彩。当然,传统中国画的奥妙即在于,以笔墨代五彩,或者说,笔墨本身即可作色彩,这也是一种高级的色彩。但不能就此而认为色彩就是低级的。中西方顶级的画家,都是色彩大师;美学大师,往往也是色彩大师。任何抱残守缺,都将是中国画的穷途末路。书画固然同源,但书法的核心是笔法,绘画的核心是色彩。这是二者的根本区别。绘画可以借助书法,但也可以不借助书法。我们今天都在谈美育,美育之美,美的是什么?育的又是什么?不谙美术,则无以言美育;而不谙色彩,则无以言美术。此亦民国以降,梁启超、王国维、蔡元培等诸美育家之要论也。

  我对色彩的迷恋缘于张爱玲

  我对色彩的迷恋,缘于张爱玲。张爱玲的文字,处处皆是色彩,即使是写音乐的散文,也通篇皆是绚烂的色彩。张爱玲对色彩的敏感,造就了她文学作品中非凡的气质,也形成了她独有的散文语言。这是一种天才般的艺术气质。没有对色彩的敏感,是很难成为真正的画家的。甚至可以说,当代绘画的没落,也一定程度上源于对色彩领悟的衰退,这是由工业社会的科技进步所造成的。科学与艺术有时候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好友,有时候又是一对互相嫉妒的对手。但有时候,天才的科学家,往往又是天才的艺术家。

  我更愿做精神上的“齐门走狗”

  尽管吴昌硕是海派领袖,在金石绘画上开一代之宗,甚至几度无人可以超越,但我仍然更喜欢齐白石。确切地说,是早中期的齐白石,是还没有形成自己笔墨程式的齐白石。论笔墨功力,齐白石自然不及吴昌硕,甚至齐白石还有意无意学吴,但论才情及意境,我认为齐白石却有其过人之处。齐白石早期绘画中的那种以家乡山水田园为题材的绘画,清新、隽永,已然脱离了传统文人画的程式化和虚构的意象,而完全出于己心己意。齐白石早中年绘画,其笔墨功力或许还比较稚嫩,画面构图也嫌简略,但却简约、明丽、清新,自出新意,雅俗共赏,其对色彩的敏感乃出于天才之笔。我喜欢齐白石那种淡蓝的色调,也因此在自己的绘画创作中有意无意地借鉴与模仿。模仿当然不是艺术,但齐白石笔下的家山却是我梦里的家山,更多是精神意趣上的契合。这是传统文人画中所没有的——我更愿意做精神上的“齐门走狗”。

  区别画师画和画家画

  什么样的画是好画?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好画总还是有一些标准的。我以为,凡好画,总要笔墨好,画面干净,设色清新,画风清奇,气息通透,意境高远。在设色上要尤其讲究。设色可以明丽,要浓而不艳,艳而不俗,也可以淡雅,但淡雅不是简单直白。我不喜欢画面不太干净的画作。有些画家画画,喜欢把画面弄得脏兮兮、密密麻麻的,没有留白,其实这是画师之所为,不是画家之所为。工笔画尤其突出。这样的画面,气息不通透、压抑,让人不舒服。画师历来皆有,且有很多画师技艺非常精湛,功力过人,但却难以在艺术史上有突出位置,原因就在于徒以炫技,缺乏才情。当然,画师画不同于行画。行画完全属于不入流的外行画或地摊画,但画师画与画家画又存在较大区别。画家画和行画很容易区分,但画师画和画家画则不易区分,没有较高的艺术审美眼光是很难区分的,甚至很多人将一些本属于画师层面的画作当成了画家画。画家画也需要功力和技术,但在功力和基础之上,更需要才情和艺术想象力,尤其是对色彩的领悟力和敏感性,色彩用不好,则再好的笔墨线条,也容易堕入俗境。有的人画画,喜用浓丽、鲜艳的颜色加浓墨重笔。浓丽的颜色加浓黑的笔墨,本身就是一对矛盾,所以自然显得俗气。有很多花鸟画,墨色浓重,大红大紫,大青大绿。其实,用浓丽的颜色非是不可以,而且非常有必要,但是当浓丽的色彩和浓黑的墨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是需要非常谨慎非常讲究的,弄不好就互相冲突、打架,大师级的人物在这一点上处理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