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我们的荆轲》海报
这两天,一直关注着北京人艺70周年院庆的一系列活动,尤其看到70周年院庆日当天的《茶馆》直播活动有5000万人收看、参与,令人十分震撼。这说明话剧的观众和喜爱者数量越来越多,也说明北京人艺在全国的话剧爱好者、戏剧爱好者,以及文学爱好者、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作为一个跟北京人艺有过合作关系的写作者,我感到与有荣焉。
北京人艺建院70周年来,为国家、人民奉献了无数的好戏,可以说是好戏连台。北京人艺的剧作一直热切关注着我们国家的发展和现实生活,与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劳动、生活密切相关,与人民的情感紧密相连,说出了老百姓想说没有说出的话,表演出了老百姓想表演没有表演的姿态,这些丰功伟绩历历在目,所有中国话剧爱好者心里都对北京人艺有一个高度评价。
我对话剧虽然是门外汉,但是一直是近乎痴迷的热爱者,我曾经说过,50多年前,当我初次通过《李白》学习写作的时候,我写的不是小说,而是一部话剧,当然这部话剧后来也没有上演,原稿因为我羞于再见到它,也就把它扔到火炉焚毁了,现在看也是遗憾,没准现在还有一定的价值,可能再上演。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初期,我之所以用话剧开启自己学习写作的道路,是因为观看了话剧《于无声处》,以及从部队图书馆阅读到的郭沫若先生、曹禺先生的剧本,还有莎士比亚的剧本,使我对话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感觉到话剧是说话的艺术,也是语言的艺术,这个跟文化水平高低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因为在我的乡村生活经验当中,很多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的人,实际上并没有上过多少学,有的甚至还是文盲,所以村子里最会说话的人往往是没有读过书的人,这不由得让我产生一种思索——就是人的语言首先是跟生活经验密切相关,未必先跟文字建立某种关系,这也坚定了我写作的信念。既然不认字也可以妙语连珠,可以说很有逻辑的话,那么我只认识几百个字,又是来自农村的青年,刚开始就不要写小说了,学着写话剧吧。当然这是我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法,后来我在部队里还是慢慢地开始学文化,多认识了一些字。总而言之,我始终认为话剧就是写对话,把对话写好,话剧就站起来了,对话写不好就可能是别的剧。
对于中国的小说家来讲,跟话剧有一种天然的内在联系,因为中国古典文学、古典小说的看家本领就是白描,没有像西方文学那么多的心理描写,也没有什么意识流的描写,当然有梦境的描写,我们更多的依靠人物语言、动作、行为来塑造人物的性格,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所以,我想中国的小说家同西方小说家相比,写话剧更没有障碍,也更容易转行。当然,我一直在写小说,但关于话剧的梦想、想成为剧作家的梦想,一直没有破灭。
1996年后,我开始学习写话剧,先写《霸王别姬》,后来又跟北京人艺合作写了《我们的荆轲》,现在回头来看,有一些感受,更多的是遗憾。2019年,我跟北京师范大学的几位同事,第二次来到英国莎士比亚的故乡,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但是来到莎士比亚旧居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跟我上次来的感受一样。来到英国的人如果没有去过莎士比亚的故乡,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缺憾,不管是怎样的恶劣天气,都有人前来瞻仰。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对同行说,我要用后半生的时间,努力地完成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变,我希望我努力的创作会使人们对我的称呼加上一个定语,就是“他是一个剧作家”,或者“他是一个写剧本的人”。这就会让我感觉到此生非常圆满。
所以,我今年一直在构思几个剧本,我想我的剧本未必能够适合北京人艺搬上舞台,未必能够在别的剧院搬上舞台,但是我想还是要写出来,写出来自我欣赏也可以。我想好的话剧剧本应该是一个文学作品,即便不搬上舞台,纯粹的阅读,也会对读者带来很多的艺术享受,因为话剧是语言的艺术,话剧是文学,然后话剧才是表演的艺术。
(莫言 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