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一个秀逸俊雅的艺术世界
在当代中国画人物创作中,东与西的碰撞、古与今的冲突尤其显得突出,如何融西入中、融古入今,是当代人物画家不可回避的课题。在当代人物画家中,萧和的探索值得关注。
1948年11月,萧和生于山东青岛,现居江苏南京市,是中国美协推出的新文艺群体美术家。2018年,中国美协在北京恭王府建立新文艺群体(组织)展览与推广中心,举行系列画展,旨在向社会持续推广优秀画家,萧和即是其中一员。
萧和的人物画题材广泛,既有表现儿童游戏的“童趣”系列,亦有描绘佛陀高僧的“佛教”系列;既有以中国青花瓷为主题的“青花”系列,也有描绘民国风情的“民国”系列,还有以古代仕女、文人为内容的“古风”系列。在这几大系列创作中,尽管造型不同,色调各异,但笔墨语言和色彩格调一脉相承。正如中国美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徐里所评价的:“萧和笔下所描绘的丰富世界,既体现出深厚的传统功底,又打通了古与今、中与西的壁垒,为观者呈现了一个秀逸俊雅的艺术世界。”
萧和接受本报专访
一、坎坷经历是最好的人生老师
当命运平顺时,往往写不出深刻的作品,当经历坎坷的生活、饱受磨难以后,却更能写出经典名作。
中国艺术报:您是如何走上绘画道路的?
萧和:最开始拿起毛笔写字、画画,是受我父亲影响,我父亲很喜欢书法,在他的引导下,我对书法、绘画产生了兴趣。我哥哥萧平也非常喜欢绘画,经常在家里写写画画,在他的影响下,我对绘画的兴趣更浓了。有父兄的影响,加上我从小喜静,不喜欢体育活动,也很少和小伙伴们出去玩,每天很快完成功课后,我就开始画画。那时候家里没有绘画专用纸张,我就用废纸画,每天至少画一张画,就这样把画画这件事坚持下来了。上小学时,我的画就被宋庆龄基金会收藏了;初中一年级,学校破例为我在学校图书馆阅览室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以资鼓励,这件事坚定了我走绘画这条路的决心。
后来,受当时社会形势影响,我的绘画道路就比较“另类”了。
斗鸡子(中国画) 萧和
初中毕业时,浙江美院(今中国美院)和鲁迅美院来南京招生,我非常想去,当时两个学校的老师都和我见了面、看了我的作品,很想招我入学,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我那时候长得又小又矮,平时跟外面接触又少,学校老师和家长认为我去了以后难以适应环境,于是坚决反对,所以最后没能去这两所学校上学。
高中毕业时赶上“文革”,“文革”时期学习全都停下来了,但那时我仍坚持画画。我插队到了江苏北边一个非常贫穷的农村,在那插队了两年,两年后被调到扬州工作。调到扬州以后,南京艺术学院招收工农兵学员,时任南京艺术学院校长的谢海燕推荐了我,当时我所在单位也同意让我去上学,但在这时,我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他是有情怀的老知识分子,他认为单位把我从农村调上来,对我有恩,我要知恩图报,要为单位做更多工作,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单位去上学。父亲明确表示了反对,我遵从了父亲的意思,这次学习机会也就搁浅了。
好不容易到了国家恢复高考,我了解到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在招生,而且他们也通知我去考试了。到了考场,看到周边坐的基本都是我的学生,我就走了。后来南京艺术学院招生,但那时招生政策要求艺术类考生要在24周岁以下,我那时已超龄,所以与南京艺术学院再次擦肩而过。再后来南京师范大学招收研究生,初步筛选后定下4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在最终确定录取名单前,学校收到上级通知,要求加试外语。各种因素影响下,我们已经把外语丢下多年,加上通知得很突然,大家也毫无准备,考试时连试卷内容都看不懂,最终4个人外语考试都不及格,这次研究生招生也就失败了。从此,我与艺术院校彻底无缘。
中国艺术报:一直与艺术院校擦肩而过,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绘画学习,却也没能阻碍您在绘画领域有所建树,您自己是如何进行绘画学习的?
萧和:即便是在艺术院校学习也不过是三四年时间,人一辈子所需要学的东西远不是那几年能完成的。艺术学院每年有大量学生毕业,能成才的却很少。
绘画的一些基本技法,比如素描、色彩、绘画基本原理等,学起来并不难,我通过长期自己摸索、不断研究,加上时常会请教一些老师,画家亚明就是我主要的老师,他教给我很多东西。在各种努力与帮助下,我逐渐掌握了这些技法,当然和艺术院校的学生相比,这个过程要曲折艰难得多。
春眠不觉晓(中国画) 萧和
除了技法的学习,坎坷的生活经历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在农村劳动过,当时农村的贫困程度是之前的我难以想象的,连灯都没有,生活水平极低。这种环境和过去我在学校里受到的教育形成巨大反差,但条件的恶劣并没有使我痛苦消沉,相反,我把它当成是一种难得的生活体验。我白天劳动,晚上回住处,就着煤油灯,坐在床板上画画。在这一阶段我画了大量农村生活速写,也时常为一些报刊画些插画或专题组画,可以说这里是我创作生涯的开始,为以后的绘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更重要的是让我对社会、对生活有了深层次的了解、认识,这种历练是极其宝贵的。
一个画家如果想要取得成功,仅仅在艺术院校学过几年,是远远不够的。杜甫曾言“文章憎命达” ,意思是作家写文章,同他的命运是相反的——当命运平顺时,往往写不出深刻的作品,当经历坎坷的生活、饱受磨难以后,却更能写出经典名作。杜甫就是因为历经了安史之乱,感受到了老百姓的疾苦,才会写出名垂青史的诗篇,所以一个人的坎坷经历是最好的人生老师。
二、不断揣摩、拿捏人物的不同样态
想要精准刻画人物,就需要画家花时间、费心思去了解那段历史,不断揣摩、拿捏人物的不同样态。以现在的网络条件,找到相关资料并不难,难的是你是否愿意花时间沉下心去了解。
中国艺术报:您认为画家应该如何形成自己的风格,避免成为一个复刻者?
萧和:有人认为形成自己的绘画风格,就是形成一个固定模式,然后无限地重复自己。因为这样,其作品容易成为一个标志性商品,会更便于宣传、销售,但这种做法并不可取。风格不是简简单单的绘画形式问题,还关系到选材、选题,以及画家各方面的修养。尤其是作为人物画家,更重要的是思想要有深度、要有内涵,观众能在你的画作里受到启发、有所感受,不是看一眼就过去了,而是可以反复品味、可以温故知新。
风格包含多个方面的东西,而现在很多画家过度强调形式。梵高的绘画作品里体现着他躁动的情绪,这是在他的精神病症驱使下形成的一种新的特定审美。当大家慢慢发现他开辟的新的审美,进而开始追捧、开始模仿,那就毫无意义了。因为模仿者不是精神病人,躁动的线条不是他自己的感受,没有这种感受而画出来的线条就是一种无意义的模仿而已。
我始终主张风格不是可以追求的,也不要过早形成自己的风格,在广泛学习的基础上,博采众长,然后与自己的个性、学识、阅历、境界、喜好等,多方面因素综合后,最后形成自己的风格。有个词叫“借壳”,一个画家在成长过程中可以形成某种固定形式,这种形式对画家来说就是一种“壳”,待到各方面素养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再把这个“壳”打破,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
中国艺术报:在中国画中,人物画最难画,可您为什么偏偏确立了人物画的方向?
萧和:刚才讲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画画,那时候主要以临摹为主,古今中外的画作我都临摹。现在再回过头来看我小时候绘画的小本,仍感觉人物画得很精微,人物形象描绘得比较准,所以从小就已经打下了人物造型基础。
我认为人是地球上最有灵性、最复杂的一种生物,表现人物远远比表现山水花卉要难得多,但是内容也丰富得多。虽然山水画在把山水形象搬到纸上来的同时要加入画家自己的情感,比如画梅兰竹菊时会融入士大夫的情操、画山水画会寓情于山水,但是终究不像人物画那么变化万千。所以人物画对我的吸引力远远超过其他题材,于是我选择了人物画这条路。
暗香(中国画) 萧和
中国艺术报:画人物极易画得千人一面,把人物画的细节表现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而您笔下的人物千人千面,您是如何精准刻画各类人物的?
萧和:精准刻画人物,首先要有足够成熟的绘画技法,“眼到手不到”是做不到精准刻画的。有了成熟的技法以后,就要“用心”去刻画了。以我的“民国”系列人物画为例,创作前我就提醒自己,我画的是民国时期的人。有个词叫“民国范儿”,民国的“范儿”是什么呢?为什么现在的人打扮成民国时期的人、演员演民国时期的人的时候,往往看起来还是现代人呢?就是因为没有回到那个时代,没有把民国时期的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把握好,用现在的流行词语来说就是没有营造出该有的“氛围感”。
民国时期人的精神面貌和现在不同,那时有些中国人尤其像上海这些地方的人大多在模仿欧美人、模仿“欧美范儿”,所谓“民国范儿”是一种模仿,但同时又加进去中国原有的儒家思想长期以来形成的理念,是两种理念的交融。所以在绘画中,尽管现代人和古代人一样都是中国人,但是其精神面貌和形态是有细微变化的,在表现的时候要尽量抓住这些变化,这是整体的“范儿”。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阶层的人形象也有不同,工人的形象、农民的形象、达官贵人的形象、养在深闺女孩的形象都不一样,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他们的体态、着装、表情等各有不同。这就需要花时间、费心思去了解那段历史,在大的时代背景下,不断揣摩、拿捏人物的不同样态。以现在的网络条件,找到相关资料并不难,难的是你是否愿意花时间沉下心去了解。
三、成教化,助人伦
绘画要传达一种正能量,对社会要有益,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里就讲到绘画要“成教化,助人伦”。他所强调的就是绘画的社会文化功能,特别要有道德教育的意义。
中国艺术报:您的绘画创作分为几个大的系列,其中“青花”系列以一种非常新颖的方式讲述了中国故事。
萧和:平时在看书的时候,会看到一些古代文献等资料,让我对古人的生活产生了极大兴趣,让我想要去探索了解,但唐、宋、元、明、清时期对我来说太遥远了,相对来说资料短缺,不能对那时的社会有比较全面的了解,无法让我“沉浸”到那时的环境中去。晚清到民国这个时间段因为时间离我们较近,在博物馆等地方经常可以看到大量民国时期人们所使用的东西,有些服装我们现在仍可以看到,老照片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民国时期是我们还能真正感受到的历史。
我也喜欢古董,平时收藏一些市场价值不高的清代、民国时期的物件,包括瓷器、铜器。这其中,对我吸引力最大的是青花瓷。偶然一次,我把青花瓷放在红木案几上,白色的底上覆盖着亮蓝色的花纹,恍惚之中,我仿佛看到青花瓷就像一个古典美人立于案几之上,造型婀娜多姿,又极素雅,漂亮极了,后来我就用青花瓷为题材创作了一张画。上世纪80年代初,香港人经常在内地买画、办画展。我的这幅画被展在香港人办的画展上,别人告诉我,我的这幅画在画展中最抢眼、最受人瞩目,画展开幕第一天就被人买走了。有人建议我多画一点“青花”系列,我也开始思考,青花瓷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素材,但是一开始并不知道该如何画下去,总不能一直画一个或几个青花瓷瓶放在案几上。后来我就想把青花瓷同中国的风俗、中国的文明和情怀结合起来表现,这样题材就拓展开了,一下构思出近100张画,于是就开始了“青花”系列的创作。
都市移民潮(中国画) 萧和
中国艺术报:您还把目光放到了儿童身上,而且不同于很多画家把儿童画得非常“老成”,您笔下的儿童天真烂漫,充满童趣,能讲一讲“童戏”系列的创作故事吗?
萧和:过去我到台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宋代苏汉臣画的《婴戏图》,画得极其精到,他的传统功力是我们现代人望尘莫及的,对我形成很大冲击。
回来后,我就想着自己是否也能尝试一下画小孩。我不画“婴戏图”,我要画“童戏图”,为什么要改成童戏图呢?因为我们小时候玩过踢毽子、斗鸡子、捉迷藏、老鹰捉小鸡等一系列的游戏,中华文明是多方面组成的,儿童游戏也是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我想画的中国儿童游戏大概有五六十种,这些游戏都是在1000多年前甚至几百年前产生在中国这块土壤上的,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些文明经历几百年的大浪淘沙,到现在我们再来看,还是非常有益的。尤其现在儿童大多喜欢用手机、游戏机等电子产品玩电子游戏,长期沉迷在虚拟世界里面,这不但对儿童的身体发育不利,还会让儿童的心理逐渐有自闭的倾向。回想这些传统游戏,益智、益体,户外活动对儿童智力的发育、开发是非常有利的,同时这种游戏是多人参与,有一种合作精神,所以现在还是应该去发扬传承这种儿童游戏。
绘画要传达一种正能量,对社会要有益,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里就讲到绘画要“成教化,助人伦”。他所强调的就是绘画的社会文化功能,特别要有道德教育的意义。
京师足球队(中国画) 萧和
中国艺术报:您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规划?
萧和:我还是坚持过去的做法,不做商品画,不参与商业活动,不通过商业拍卖炒作自己,还是一以贯之地埋头于自己的创作。
艺术要厚积薄发,当各方面都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创作的愿望开始迸发,好像进入一种难以抑制的状态。我在很多年前定的创作计划,现在仍在进行中尚未完成,这个创作计划规模太大了—— “青花”系列已经定了题目的大概要画150张;“民国”系列准备创作200多张;“童戏”系列还有一些我认为表现得不够好要重新画,预计有50张左右;“古风”系列,中国历史上出了那么多精英人物、经典瞬间,把它作为一个系列画出来,也是非常大的一个工程。我还想表现一些当下的东西,从旅游入手再开始一个新的系列——“人在旅途”系列,表现各年龄段人的旅游经验和感受。这个系列表现出来会很有意思,会颠覆我自己的表现手法。有这么多规划,但是人毕竟就这么几十年时间,好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画了,唯独好的就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身体状况都还不错,尽管到了这个年龄,我自己的创作愿望、创作激情仍很高,而且身体也允许我这样去画。
我第一次在江苏省美术馆办的画展,展览名称叫“雪泥鸿爪”,取自苏东坡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中国文明是由无数的人创造的,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一点痕迹,这些痕迹综合起来就形成了灿烂的中华文明。我所做的就是永远创作下去,生命不息,冲锋不止,像“雪泥鸿爪”这样在社会上留下一些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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