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质朴的故事中,
再现两人一岛的32年
——专访电影《守岛人》编剧丁涵
栏目:创作谈
作者:本报记者 李博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电影《守岛人》海报

  2017年的时候,青年编剧丁涵曾在电视上看过守岛人王继才夫妇的影像。茫茫大海上,两个只有足球场大的岛屿,两个人过着简单朴素却苦中作乐的生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当时毕竟离他们非常遥远,丁涵只能在电视机前默默地擦拭感动的泪水。

  2018年8月,丁涵接到江苏幸福蓝海影业有限责任公司的电话,邀请她参与一部名为《两个人的海岛》院线电影的编剧创作。丁涵惊喜地问:“是关于开山岛的那对夫妇的电影么?”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内心波澜涌动:“我终于可以接近那座岛了,也终于能为那对守岛夫妇做些什么了。”

  创作期间伴随着数度采风、八易其稿,王继才、王仕花夫妇先后获得“感动中国2018年度人物”“人民楷模”“最美奋斗者”等荣誉称号,影片的主创阵容也在不断加强:八一电影制片与幸福蓝海等公司联合出品,曾获得华表奖、金鸡奖最佳导演的陈力执导筒,社会各界的关注度在不断增加,片名也从《两个人的海岛》变成了《守岛人》,并于6月18日全国公映。“只能说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丁涵说。

  记者:在创作《守岛人》剧本之前,您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其间有哪些记忆犹新的人和事?

  丁涵:创作剧本之前,我首先翻看了大量资料,王继才夫妇的纪录片、报告文学,还有上百张他们夫妻二人在岛上生活的照片,但这些间接来源的资料,对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迫切地要求上岛体验生活——最好把我扔在那里待个十天半月,也真正地替王继才同志守一回岛。在各方面排除万难的安排下,我的三次“守岛之旅”终于成行了,也成就了人生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第一次上岛只有一天,我是跟着堪景团队一起去的。记得那天有6级阵风,海上风大浪急,船身剧烈摇动,很多人都晕船了,我也不例外。但第一眼看到开山岛的时候,我还是很受震撼的,它的外观很美,岩石层层叠叠,然而遗憾的是,因为预报会有台风,我们当天就下来了。

  第二次是跟陈力导演一起上岛的,隆冬时节的天上飘着零星的小雪,冬季的海是灰色的,平静而又深沉。船老大让导演亲自掌舵开船,我们平稳地停泊到了开山岛码头。王仕花带着3只小狗出来迎接,我们在岛上生活了3天,听了很多守岛的故事,几乎将岛上每一处设施、一花一草都认全了,我终于觉得自己跟开山岛“混熟了”。

  第三次上岛是我自己去的,这次的心态就像回家一样,不仅亲身体验了开船的豪迈,还跟王仕花在一起生活,度过了平淡而又温馨的7天。白天我们一同巡岛升旗、维护坑道、钓鱼钓虾,晚上就躺在一个被窝里,讲过去的故事。王仕花翻出很多老物件给我看,王继才穿过的衣服、喝过的空酒瓶、写过的航海日志、用坏的煤油灯和收音机等,每一个物件的背后都有一段回忆,饱含着他们守岛的信念和对彼此的深情。这一趟收获是非常大的,不仅是对创作素材的一次补充,也是对我心灵的一次深深滋养。我甚至萌生了一种“羡慕”之情——能与所爱之人在岛上生活32年,是一件特别浪漫、特别酷的事情,眼看着外面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两人一岛,不被侵扰,瞬间即是永恒,多么幸福、多么美好、多么值得!

  记者:从题材上看,《守岛人》的剧本其实并不好写,影片虽然根据当代英模的事迹改编,但主人公的生活距离普通观众较为遥远,而且影片中的主要人物数量较少,戏剧矛盾也并不激烈。请问您在创作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又是如何战而胜之的?

  丁涵:构思剧本之时,遇到的最大困难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时间与空间的问题。32年超长的时间跨度、两人一岛与世隔绝的环境,这样的剧本写不好就容易沦为流水账,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第二个困难就是,我们传统的创作经验中,总是被追究“人物动机” :他们守岛的必要性是什么?坚持32年的心理支点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困难,我和导演不断探讨、不断尝试,最后我们明确的一点是,要勇敢突破传统创作的窠臼,不去刻意制造矛盾冲突,不去人为地阐述意义、拔高价值,通篇不要一句口号式台词,就纯粹写一个真诚、温暖、质朴的故事,以细节取胜、以情感动人。

  记得陷入创作瓶颈时,导演曾经鼓励我:“你也是守岛人,在守你自己心中的岛。”这句话让我备受鼓舞,更油然而生了一种信念:这一次的剧本创作,其实是一场回归初心的旅行,我向自己内心的信念奔赴,把对世界的理解、对生活的热爱,与原型人物的故事交织在一起,写到自己都感动落泪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剧本就要成了。

  记者:在创作《守岛人》剧本时,您秉持着怎样的创作准则?又是如何将这样的准则融入具体创作之中的?

  丁涵:我的创作准则,就是母校中央戏剧学院的校训:求真、创造、至美。第一眼看到这6个字的时候,觉得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真正践行起来,才知道想要做到有多么困难。

  我一直认为创作就像塑造一件艺术品,当我们最初拿到一个题材的时候,就像是拿到了一件天然的胚料,如何保留它浑然天成的质地和本色?这就需要“求真”。当这块胚料塑形完成时,我们要小心翼翼地进行雕琢,在不破坏它原始形态的情况下,融入自己思想和情感的烙印,这就是“创造”。而最后当这件作品烧制出来,需要为它上釉着色的时候,就要发挥审美的功力,如何做到丰富而有留白、绚烂却不庸俗,这一步强调的就是“至美”。

  这件艺术品制作的过程,需要平心静气、细心呵护,需要一种“工匠精神”。一言以蔽之,就是要相信笔下的故事,热爱笔下的人物,并用心地呵护、细细地雕琢,与它能量互通、情感共振,在这个过程中彼此陪伴、共同成长。

  记者:在《守岛人》剧本中,最打动您的一个人物是谁?为什么?

  丁涵:《守岛人》剧本中,除了王继才、王仕花夫妇以外,最打动我的是张一山饰演的“小豆子”,这是全片中唯一一个虚构的人物,是我们这些成不了英雄的普通人的心灵缩影。

  小豆子曾经被王继才所救,他是善良、讲义气、懂得感恩的,一心为王继才鸣不平,希望组织换他下岛去;在看到王继才生活的窘境时,想让他下岛和自己一起创业。小豆子的内心是崇拜英雄、向往崇高的,但很快因为耐不住寂寞离开了开山岛,过上了无数普通人选择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为了生活创业打拼,他享受到了时代的红利,见证了中国的发展变化。而开山岛成为了他心中避风的港湾,一个脱离于世俗之外的乌托邦,每当现实中遇到孤独挫败的时候,他都会找机会回到岛上去,陪王继才吹吹牛、喝喝酒,说出心底那句大实话:“我很佩服你,但我成不了你。”

  这样一位平凡的小人物,就像是现实世界的你我他,我们无力改变世界,也不可能成为英雄,唯一能做的就是心中怀着崇敬,对那个遥远岛屿上的人,投以关怀注视的目光,释放一点微薄真诚的善意,于我们平凡渺小的普通人来说,这样遥远的致敬和惦念,又何尝不是美好的呢?

  记者:在一系列献礼建党100周年的影片中,《守岛人》无论从题材还是内容上来看,都显得与众不同。对于您而言,这部影片的最大亮点是什么?

  丁涵:我认为这部影片最大的亮点是,它打破了主旋律人物传记片的传统范式,不试图拔高主题、阐述意义,强行将崇高的东西灌输进观众的脑海里。我们是跟观众站在一起的,娓娓道来一个美好的故事。

  首映式那天,我回头看了一下观众席,全场观众都很动容,口罩成了他们用来兜眼泪的工具。王仕花阿姨抱着我,一边流泪一边说: “谢谢你们啊,这就是我们的32年,我感觉王继才活了。”那个瞬间我也哭了,我们没有用力煽情,也不强求要去感动谁,但是从原型人物到普通观众,都被这个故事感染和征服了。这是最大的褒奖,胜过所有的赞美。

  记者:您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系统而严格的戏剧艺术学习,对于您在影视领域的创作有着怎样的帮助?

  丁涵:中央戏剧学院的学习期间,我们有非常严格的阅读计划,几百个中外知名戏剧剧本、成百上千本文学作品和理论专著。几乎整个大学四年,都是沉浸在文海书山之中度过的,当时我们也曾羡慕别的院校早早就出来“接活儿”的同龄人们。

  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正是那段时间寂寞的锤炼,为我们的创作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看过了那么多经典著作,才知道好的标准是什么,从看懂戏到会写戏,这是十年如一日的感悟和积累,才有了今天一点一滴的进步。

  在校期间老师常对我们说:“希望你们不要汲汲于名,将刹那的幻光当做太阳,希望你们永葆赤子之心,珍爱你们手中的笔和身上的羽毛。”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中。所以现在无论再接什么项目,商业片也好艺术片也罢,我都觉得是一场奇妙的相遇,一期一会,感谢感恩。

  记者:您如何看待当下的主旋律题材电影的创作?您认为当下主旋律题材电影应该如何更好地接近观众?

  丁涵:曾经提到主旋律电影,好像自然地与商业片划出泾渭,隔绝了年轻观众群体,票房和口碑的表现都不是太好。然而近两年来,随着人们切实感觉到大国崛起,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眼见着感动人心的故事在身边发生,无数平凡的英雄挺身而出,大家又开始重新相信英雄、向往崇高。

  眼下的影视剧市场,主旋律开始回潮,良心之作崛起,这是一件令人极为欣喜的事情。但欣喜之余我们也常常在自省,创作者一定不能浮躁,不能凌驾于观众之上,要怀揣着朴实的初心,踏实讲好每一个故事,不负每一位可爱的观众,不负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

  记者:您未来的创作计划是怎样的?

  丁涵:没有很具体的创作计划,因为遇到一个好的题材并不容易。我所向往的状态,就是像夜晚茫茫大海上,一艘自由自在的小船,先在精神的世界里舒适地徜徉一阵,一旦看到灯塔的光亮,就展开风帆向它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