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桦肖像（版画）　王炜

　　李桦（1907-1994），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主将，他与鲁迅通信多达六十余封。1934年李桦创办“现代版画会”并主编《现代版画》杂志，他在这本刊物的“卷首语”中很自信地指出：“版画在中国，只有短短的历史；版画在中国，却循着可惊的步调发展下去；版画在中国，已获得了她的生命。 ”他的《现代版画》共出版了十八集，其中包括“风景静物专号”“新春风俗专号” “反帝专号” “藏书票特辑” ……每集手拓限印五十本，他先赠与鲁迅，并亲自签写“给豫才先生纪念——李桦” ，鲁迅在回复时高度评价这本刊物： “今天收到《现代木刻》第四集。内容以至装订，无不优美，欣赏之后，真是感谢得很。 ”“先生的木刻成绩我以为极好， 《春郊小景》足够与日本现代有名的木刻家争先。 ”“我希望先生时时产生这样的作品，以东方的美的力量侵入文人的书斋去。 ”

　　中国新兴木刻最早的一幅水印套色木刻是李桦的《春郊小景——细雨》，而他的黑白木刻《怒吼吧，中国！ 》 《怒潮》 （组画） 《粮丁去后》 《快把他扶起来》等作品奠定了他在中国美术史上现实主义经典画家的历史地位。其中《怒吼吧，中国！ 》堪称20世纪中国版画史上的经典，至今仍震撼着人们的心灵！新中国成立后，他在教学之余坚持创作出《补网》 《征服黄河》 《一楼盖成一楼起》 《假日》 《练兵》《六月庆丰收》 《晚风》 《狂人日记》 （插图） 《伤逝》 （插图） 《革命烈士诗抄》等一系列优秀木刻作品。

　　1938年，李桦参与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筹备工作， 1940年在长沙组织“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湖南分会” ，主办木刻函授班， 1943年在长沙举办第二届全国双十木刻展，1946年筹备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会。李桦的多重身份表现在不仅仅是一位勤奋刻苦的创作者和组织活动家，他还是一位版画教育家。新中国成立后，他把全部心血倾注于版画教学中，他是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第一任系主任，创立了一整套李桦版画教学体系。在1980年黄山中国版画家协会成立大会上，他当之无愧地被推选为首任主席，并与中青两代版画人徒步登上黄山顶峰。是他最先培育了铜版、石版、丝网版的教学体系并付诸实施，成为学术带头人，是他一直扶持袖珍版画“藏书票”的创作，他为中国版画艺术纵深发展呕心沥血，倾注了全部精力。

　　严谨，是李桦为人治学的最大特点，他曾说过：“我要做一件事就要负起责任，绝不挂名。 ”在学校，他的严谨是出了名的，他开办艺术讲座时必定提前做文稿准备，绝不信口开河，演讲时论证充分，逻辑缜密；他有超强的时间观念，早晨8点他准时走进教室，中午12点离开教室，有时夜里八九点还在教室辅导学生……李桦在艺术创作、艺术教育中的严谨意味着对艺术规律的不懈探索精神，意味着一种自我约束和严格要求，作为一个科班专业的从业者，这是必备的素质。

　　李桦是一位非常严肃的人，有时严肃到可爱的程度，他从来不和别人开玩笑，有一次在全国版画展的开幕式上，华君武当着力群和李桦的面严肃地说：“以后再有这样的版画展，应在会场上挂两张像，一张是李桦的，一张是力群的。 ”力群一听便知华君武在开他们的玩笑，而李桦却十分认真地在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华君武说：“这样恐怕不行吧！ ”力群和华君武顿时大笑起来，直到这时李桦才醒悟过来，随后也大笑起来，这是一位老人发自童心的开怀大笑。

　　李桦是一位孤独而寂寞的人，第一任妻子生下女儿后不久离开人世，从此他过着22年之久的单身生活。上世纪50年代我们和他同住北京五老胡同的院里，在我幼小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古怪的“单身贵族” ，直到半百，他才与曾竹韶的妹妹结为伉俪。上世纪80年代初，我住在沙滩北街，李桦当时住在沙滩银闸胡同的一座小院西屋，自称“西屋主人” ，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家中清贫简约。有一年春节前夕，我与妻女看望他，他穿着一身中式棉袄，脚踏一双老式布鞋，踱着方步接待我们，当他拿着我女儿刻的木刻仔细端详后，笑眯眯地对我大声说道：“啊！看来你们王家后继有人啦！ ”接着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 “我没有。 ”我紧接着对他说：“您的学生桃李满天下，李家后继的人可多啦。 ”他听后仰面大笑，笑得全身抖动，之后俯下身来对我说：“你真会说话啊！ ”

　　李桦的书房藏书甚丰，藏品也丰厚，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他的藏书票和贺年卡，早在1934年他主编《现代版画》丛刊时就对藏书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坚持藏书票创作几十年，从未间断，曾专门出版过《李桦藏书票》画集。1988年版画家梁栋发起组织中国版画藏书票研究会，聘请他为名誉顾问。他每年都要刻制藏书票和贺年卡赠送给他的学生，我至今仍存有这位“西屋主人”的藏书票和贺年卡数十枚，他对“袖珍版画”的这份柔情是他灵魂深处对传播人类文化的书籍执着的爱！在他80寿辰时，他将自刻自拓的自画像分别赠送给他的每一个学生，可见他对后来者是多么的一往情深！

粮丁去后（版画）　李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