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2月,中央美术学院师生在副院长张启仁带领下,到河北省邢台地区,配合当地工作队开展四清运动。1966年2月,接到一项任务,要学院派一个人随县里的铁姑娘放映队一同上山,拍摄她们的活动,向社会报道其先进事迹。张院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安排好行程前后共五天。
可惜时日相隔已久,许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只在日记本上留下此行的几个地名:
2月10日,与邢台县电影管理站站长张维书一同到路罗公社,夜宿小庄;
11日,登山过峡,到王山铺村;
12日,经恶石、朱温坪、黄巢岩回小庄;13日,到鱼鳞沟,回路罗;
14日,返回邢台,我把底片冲洗出来洗出照片交给县里,又带着照片向学校部分下放师生汇报一路的见闻和感受。会后,照片和汇报提纲全丢失了,但一路上给我留下的片断印象至今难忘。
铁姑娘放映队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先进群体。那时,许多山村尚未通电,路也不好走,她们上山下乡,一路用车推着沉重的发电机、放映机、电影胶片和自己的行李,遇到崎岖的山路,就要肩背手提,相互鼓励着,一起克服困难。
山村的老乡对放映队的到来异常热情,我也跟着沾了光。记得到达的第一个村子,接待我们的老乡给我铺的崭新的被子竟是他们家为孩子结婚准备的,从来没用过,那番情谊令我深感承受不起。
进入太行,到处是石头,路是石头铺的,房子是石头盖的,墙是石头砌的,连猪圈也是石头垒的,依石头的造型、结构砌得很考究,就像画上画的一般。
走进深山,一个个房顶上晒着红艳艳的杮子,山民说到了冬天,粮食短缺,就用熟透了的杮子拌着炒面当饭吃。
夜宿大山沟,路上乱石成堆,有的石头像八仙桌那么大,当地人说那是洪水造成的泥石流留下来的,洪水袭来之时发出惊雷般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
迎面的山上还有昔日八路军埋下的造枪炮的器械或是印刷机,那些遗存有的还未曾清理出来,听着令人对这些大山沟肃然起敬,那时刻耳畔仿佛响起“我们在太行山上”的高亢战歌,不禁热血沸腾。
有一次,我独自进山,壁立的大山像刀削斧砍般笔陡,忽然从山顶传来斧凿之声,我仰身极目上望,只见山顶上有人砍柴,那影像活像一尊雕像矗立在太行山巅,我由此感受到大山的性情、大山人的性情。
为太行山区人民放映电影,对当地像是赶上盛大的节日。村里人老早就聚集到广场,兴趣盎然地看铁姑娘们装置影片,亮起灯光,启动机器,四乡的人们举着火把从条条山路上赶来,像一条条火龙,十分壮观。电影把山乡人们的视野、心胸无限扩大了,古老的山村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电影放映完了,观众还不肯走,看着放映队的姑娘们一件件地收拾放映设备,年轻人也过来帮忙,最后是招待大家吃夜宵。
铁姑娘们告诉我一个故事,是不久以前发生在一个首次放电影的村庄里的事:一场电影放完了,老乡们准备了几大锅饭菜,他们以为影片中出现的人物全都来了,盛情招待大家吃饭。
后来也听到过此事的不同版本,现代的年轻人会以为这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但我相信那是真事。
最后一站是到了太行山顶的一个小村,过了山头就是山西地界了。在村里见到了小学的老师,是从外地请来的,教学和生活条件都很艰难。人们从解海龙拍摄的《大眼睛》系列照片受到震撼,受到感动,但是,那艰难的岁月里,“大眼睛”的老师们也是艰辛备尝,做出很多牺牲,令人尊敬。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铁姑娘早已过了当祖母的年岁。她们跋涉过多少山路?为老乡们送去过多少欢乐?没人说得清。如今山里娃们都能凭手机、电脑知天下事,不需要打着火把赶山路去看电影了,但是当年看过铁姑娘放映电影的人们还会记得她们、感谢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