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传统,首先要判断传统
——专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刘万鸣
竹子最丰时(纸本设色) 刘万鸣
今年两会,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刘万鸣的提案依然延续去年的想法,希望古汉语教学纳入高等艺术院校硕博必修课程。他认为,青年人的古汉语水平直接影响着对传统艺术的深度认识,甚至会导致不知传统艺术之优劣;提倡把古汉语纳入艺术院校硕博必修课,提高对传统文化正确的判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才能真正做到对传统文化的全面继承,使其在当代文化中古为今用,推陈出新。
在记者采访中,他更深入地谈及当代水墨画创作如何继承传统、如何贴近时代、画家如何增强自身修养等问题。
当代水墨不是当代人的水墨
记者:您的绘画实践始终都是借古开今的,请问您所追求的当代水墨精神是怎样的?
刘万鸣:中国画创作在每个时代都有其时代风格、时代精神。这是我们每个艺术家非常关注的问题:对绘画风格的界定和追求。它反映的是整个时代的艺术特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但是个人风格的集结会形成时代风格。时代风格与这个时代的审美追求和美学、哲学的思考等都是关联在一起的。所以说借古开今或者说以古开今,就是借古人的精神表现当代精神,或者是以古人的精神开创我们这个时代的风格。这是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延续。中国的传统艺术具有悠久的历史,这使得一代代的画家在形成时代风格和个人风格之前,首先要做的是继承和传承,要对传统艺术有深刻的认知和理解。如何借古代的绘画精神、技法发展当代,进一步体现当代,这是中国绘画发展的基本特征。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没有对传统的深入挖掘,就没有真正的创新。创新单就“新”而言是容易的,但是把创新和传统文化连接到一起,作为一种文化发展的接力,这个“新”就难上加难。也就是说,把古代的精神与当代的精神融为一体,又向前推进一步,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新” 。
具体到当代水墨精神,它和传统精神并不矛盾。什么是当代性?什么是传统?其实艺术作品的精神本质没有时间的界定。界定当代水墨不能单纯以时间划定当代、非当代,因为水墨的艺术本质有着时空的穿越性。如古人品画常说的悠远宁静、磊落通达等艺术特征,我们今天也应该具备。再如,从《论语》到《文心雕龙》 ,从宋代郭熙、范宽的绘画到赵孟頫的美学思想,还有古人的爱国精神等等,这本来就具有当代性,依然感染我们。所以我们现在学习传统、挖掘传统,应去挖掘传统中更深刻的东西。当代水墨,不能简单界定为是当代人的水墨,这样的认识似乎太表层了。艺术的当代性,应界定其当代精神的层面,也就是其当代性和古代形成传承的精神接力。
记者:现在很多艺术家认为当代艺术就是当代题材或者当代艺术手法,或者是将深入生活、强调写生视为当代艺术的核心。您怎么看?
刘万鸣:采风、写生,实际上是把当代性表达得更真诚、更真实、更贴切。我们学习了传统,但是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一定要感受这个时代。写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创作。但是创作中如何把时代精神表达得更深入、更贴切、更本质,就只有走进去,才能把精神和当代的生活融为一体。当代艺术家如果不真正地深入生活、真正地沿袭传统、真正地去实践反映现实,就不具有当代性。所谓具有当代性,必须有对传统精神的继承,还有对当代生活的感受。继承传统,需要阅读古籍、古画;感受当代的生活,需要花大量时间走入基层,接地气,和人民群众融为一体。这样艺术作品才能把当代最深层、最本质、最朴素的东西体现出来。如果没有传统的根基,提高自身的修养,单纯的生活也是不行的。所以几个层面相与为一,才能真正表现当代,才能出新。
记者:当前美术界对中国绘画传统的挖掘,还有哪些方面需要加强?
刘万鸣:继承传统,首先要对传统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传统有优劣,有些陋习对我们的时代是不利的。我们要判断什么是优秀的文化传统。另外,传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这就需要教育来滋养心灵。艺术家要深研传统,学习要带有选择性。
花鸟画家必须爱自然,必须爱人
记者:您的创作方向是以花鸟画为主,似乎比较远离当下的主题性艺术创作?
刘万鸣:我画花鸟、走兽和人物,但重点是花鸟画。花鸟画同样可以表现时事精神。现在有些创作形成了一个误区,认为主题性创作只是人物画,其实花鸟画、山水画都能表现主题性。关山月先生上世纪40年代的一幅山水画《侵略者的下场》 ,画面当中没有人物,几棵枯树上蹲着几只乌鸦,天空灰蒙,画面下方是战争中的铁丝网以及铁丝网上挂着的日本破旗、破头盔,这幅作品让观者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侵略者的最后下场;徐悲鸿的奔马图也是如此,这些都是有艺术价值的主题性创作。
记者:您在花鸟画的创作方面做了很多探索,您能总结一下吗?大概有哪几个方面的探索?
刘万鸣:第一是继承传统。我比较推崇宋元绘画,宋代是中国画的一个创作高峰,这是我对传统的优劣的区分和取舍。其二是加深自己的修养。一个画家的修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一辈子。画家一生都在学习,都在不断地去完善自己,没有满足的时候。第三,就是贴近当下的生活,贴近生活才能表现我们当代人的精神。当代的鸟和古代的鸟造型没有改变,但是反映到画面上鸟的精神气质是有区别的。花鸟反映了人的心境,我们身处和平幸福时代,作品体现出一种更深层的幸福感。我的花鸟画虽然追求安静感,这种安静不是静止不动了,而是在安逸的状态下产生的一种心理,给人的感觉还是一种幸福感。另外,我追求花鸟画的朴素高雅。朴素源于真!如果一个艺术家不善良、不真诚,他就创作不出好的作品。所以,花鸟画家要真诚地走下去,与人民群众对话,融于大自然。
记者:那您会像动物学家一样,要求自己去了解很多动物吗?
刘万鸣:画花鸟画,还是需要了解各种动物的习性,要经常和你画的对象对话,这种对话可能是无言的,靠眼神。有一次,我去山东一个养猪场写生。一只小猪让我足足画了十几分钟,它不动,就那样看着我。画完之后,我把画给它看了一下,走的时候,它还是看着我。人与动物之间也有心意的沟通。所以,画家要立德,立德才有品才有格。立了德,绘画中的好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可能画一辈子也不行。
巢归图(纸本设色) 刘万鸣
艺术家要立德、立人、立格
记者:您一直以来特别强调艺术家也要多阅读,也就是以读书为先。您如何看待阅读对艺术家创作的影响?
刘万鸣:所谓阅读,还是要有选择性。选择读什么书?是否对你有意义?绘画带有一种综合性,成功的画家不单纯解决绘画的技法问题,更重要的是注重境界的表达,也就是有学养。中国绘画讲究“品格”为上,它自然要求画家也具有这种品质,包括绘画的情怀、格局,要求画家立人、立格;是大格局还是小格局,大情怀还是小情怀。比如,中国传统绘画中士人画和文人画有本质的区别。士人画是家国情怀的创作,他们的思想决定了绘画的格局。文人画更多的是强调个人情怀,表达个人的喜怒哀乐,优美婉约,也会引起我们的共鸣,但带有一定的局限性。中国画家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读书,“洗”自己的心,激励我们、感化我们。如果一个艺术家有爱国情怀,他的笔墨、章法会自然而然发生变化。
记者:您还从事佛教题材绘画,这是出于全面掌握中国画基本功的考虑,还是受到哲学观的影响?
刘万鸣:佛教绘画是中国古典绘画的一个重要门类。中国绘画在早期是为宗教服务的。我画罗汉和古人不同,是对善的追求。罗汉象征真善美,有一种正义感,所以,我也有一种感情的寄托、幸福的寄托,尤其是将作品赠送给朋友的时候,希望给朋友带去吉祥的祝福。其中罗汉的善思辨,也会促使我在绘画中思考一些问题,让我的内心产生一些艺术的火花。这对自己也是艺术的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