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三门峡中流砥柱(之一)(油画) 1955年 吴作人 中国美术馆藏
北海溜冰(油画) 1954年 萧淑芳
“三月烟花乱,江南春色深。相逢情转怯,未语泪沾襟。
梅雨春江满,离情入画图。乘潮东海去,更得见君无。 ”
1946年,吴作人在一把扇子上作画,扇子背面写下了这样的词句,成为他与萧淑芳的定情之物。
2008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吴作人百年诞辰纪念展; 2011年,中国美术馆又举办了萧淑芳百年诞辰纪念展。近日,由中国美术馆、中国美协、中央美术学院、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主办的“执手同道——吴作人、萧淑芳合展”也在这里举办,两位大家的作品终于合展。300余件作品梳理了吴作人与萧淑芳两个人之间相互映照的关系,以此来展开艺术家的创作经历、内心世界和一代宗师的胸怀与远见,更向公众展示了两位画家和睦而美好的家庭生活。
一筐鸡蛋与一个背影
《一筐鸡蛋》是萧淑芳1929年在中央大学艺术系上学时的静物习作。一天,她正在听徐悲鸿的指点,来了一位男同学,看见鸡蛋“模特” ,问道:“鸡蛋是买来的吗? ”萧淑芳瞥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这位男同学就是吴作人,当时他在上海南国艺术学院追随田汉、徐悲鸿,为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而从事艺术创作。南国艺术学院终因各种原因解散,徐悲鸿就将吴作人安排进入中央大学艺术系旁听。这一问一瞥就是吴作人和萧淑芳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那一年,吴作人还在教室里“偷画”了萧淑芳。吴作人在班上看到她,于是把萧淑芳的背影悄悄地画了下来, 《萧淑芳在课堂上》就是“偷画”的证据。此时的萧淑芳是一个大家闺秀,绘画得到名家的教导,个人在各方面全面发展,还曾经获得华北地区花样滑冰冠军。
大漠孤烟与金字塔边
在上世纪30年代至抗日战争胜利的动荡年代,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民族的命运和时代的风云。在这一时期,吴作人和萧淑芳的个人境遇不同,虽同在艺术道路上,不同的性格、才能、性别,使得他们各自的艺术呈现出不同的方面。
吴作人被中央大学开除后赴欧留学,先在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继而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留学。在此期间,他的绘画技术达到了学院可以给予的最高成就——荣获“桂冠生”的称号。吴作人得到了艺术界的接纳,并娶了一位美丽的比利时姑娘李娜,过上了优游的波西米亚生活。就在此时,徐悲鸿请他回国在中央大学担任油画教授;吴作人决定归国,而不会讲中文的妻子也随之回归。
抗日烽火中,吴作人举家随校西迁,数次奔赴抗日前线写生,宣传抗战,把艺术作为为挽救国家危亡而奋战的武器。在极度艰难环境中,李娜和刚出生的孩子死在缺医少药的重庆。吴作人不再用欧洲的油画技法和色彩关系去描绘中国题材,而是要寻求油画的中国转化。两载西行,寻找民族的色彩和传统配置色彩的风格,在大漠孤烟之间、敦煌石室之内,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艺术方向。
而萧淑芳回到北平,继续学院教育完成之后的深造。在京城的老派文人画家和皇家正统画家的引导下,她触及中国写意画法和古雅品位,养成一种与中国传统之间既重技术又重文化的联系,齐白石曾在她的作品上题长跋赞之“墨润笔秀,殊可观也” 。
与余新恩结婚后,萧淑芳也曾于1937年至1940年到欧洲游学,随行随止,一任兴之所至——埃及金字塔边上骑驼考察,瑞士山中独对云天。而回国生下女儿后,她却一度罹患重症,卧床三载,药石无功;兼之丈夫出轨,家庭婚姻出现重大危机,曾一度处于艰难困顿之中。
北海白塔与喜结连理
抗战胜利,神州光复。回到上海的吴作人,在1946年4月上海美术作家协会第一届联合画展上与萧淑芳在分别16年之后重逢;展览后两人开始来往。
在此次展览中,萧淑芳创作于1936年的中国画《北海白塔》得到了吴作人的赞赏和推重。这张作品构图大胆,画中主体部分的塔尖被切断,这在中国画中是大忌,但这却是一幅“新中国画” ,吴作人的推重预示着他将要实施用素描和写生来置换中国画基础的主张。这次重逢,不仅是人的复见,更重要的是艺术在经历了各自的发展以后,又重新互相欣赏。
此时吴作人已经完成了油画的蜕变,他的色彩再也不是从欧洲带回来的那种优雅的灰调子,他的中国画也已经是一种用素描画出来的结构和透视,笔墨不再只是性情的宣泄,而是对客体对象的概括的处理。就在这一时期,徐悲鸿接管北平艺专,邀请吴作人作为教务长兼油画系系主任北上。吴作人同萧淑芳商量,得到了本已有北上之意的萧淑芳的支持。这次北上,决定了他们一生的道路,从此执手走向了同道——1948年6月,吴作人、萧淑芳喜结连理。
携手相伴与如画人生
上世纪40年代末开始,吴作人与萧淑芳携手相伴,相濡以沫。两人一生互相切磋,多有探讨,都是彪炳画史的大画家。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萧淑芳从不以丈夫的题材和风格为依附,她的绘画风格与吴作人并无关系。
在家中,吴作人、萧淑芳共用一个画室,一幅好画完成,第一个欣赏到的就是对方,合作作品自然不少, 《大兴安岭山花》《高山杜鹃》 ……无论在家中,抑或在野外,风清月明之时,两人也喜欢“互相画”一张“夫人像” 、一张丈夫背影写真,情趣满满。
作为中央美院历史上任期最长的院长,吴作人竭尽全力,把自己的艺术意志和对事业的忠诚用于艺术教育。而他自1985年担任中国美协主席直到1997年去世,始终支持开放和探索,主张宽容,强调多元,他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公开支持年轻艺术家的探索,为中国艺术的当代转型预设伏笔。
萧淑芳则在中央美院当了一辈子老师,一直担任基础课的教学工作,无数的学生在她的笔记本中留下了初始记录,似乎从中也能看到中国一代美术界杰出人物的成长轨迹:笔记中显示, 1952年绘画系三甲班成绩最好的是靳尚谊和杨之光,三丙班是詹建俊和郭绍纲;对周思聪的评语是“爱情问题上缺乏正确认识……业务上成绩好,进步快” ;美术史系二年级巫鸿的评语是“搞形式,不重视形象刻画” ——这些记录和他们后来的成就对比起来,让人不禁莞尔。
在创作中,萧淑芳曾画了很多花卉题材和水彩作品,她不画牡丹这类传统中国画中象征富贵的题材,也不用兰竹这种清高的象征题材,而是只要看到没见过的新花,都要对之摹写、研究,并付诸于画,从而开出一派清新恬淡、高贵雍容的风格。她的水彩则与个人气质相辉映,清新而透明,温婉而静谧。
艺术家的岁月从容度过。1987年,吴作人与萧淑芳来到了他们年轻时分别到过的地方——法国巴黎,坐在巴黎歌剧院对面的客舍,窗外是毕沙罗画过的广场,于是他们记下自己的心情。吴作人写:“Pissaro在161室作于1898,余作此在261室,1987,相距将九十年。 ”萧淑芳在日记中写道:“在二楼261室,窗外正对大歌剧院。1898 -Pis - sarro (毕沙罗)曾在这一楼正是我们楼下室画过一张风景,路上是行人马车,而今日则汽车灯火水龙,迴非昔比,颇有今昔之感。 ” ——旅行中回望的是如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