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孙先生小像马明宸

　　20世纪前半期，在写意画遭受非议的情况下，工笔人物画作为传统艺术的遗存，在与西画的对照之中，随着时代审美趣味偏向于造型的写实与色彩的艳丽，因而再度焕发光彩。在传统积淀深厚的古都北京，工笔人物画遗风犹重、硕果可观，一时涌现出了徐燕孙、刘凌沧、王叔晖、吴光宇、任率英、潘絜兹诸家，可谓群星璀璨、异彩纷呈，他们共同构筑了现当代中国的工笔人物画廊。新中国成立之后，这几位画家供职于学院、画院和出版社系统，为适应时代社会需求而探索转化、延续文脉、承古创新，为传承弘扬这一民族文化精粹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他们之间还都有着极其深厚的师承渊源和交游共事关系，他们相互学习、交流切磋，在北方形成为一个传统主义阵营。其中的核心人物，也可以视为开宗立派的大师，就是徐燕孙。

　　徐燕孙出身于古都书香门第，幼习诗词文赋，打下了扎实的古文经学功底。徐燕孙自幼喜好绘画，他坚持自学，接受西学之后依然墨缘未了、绘事不废，并有缘拜清末宫廷画家管念慈为师。宫廷画院为传统工笔人物画艺术的渊薮，徐燕孙此举可谓得嫡派正宗，后来他又得自沪来京的工笔人物画家俞涤凡指授，俞涤凡画艺直承清末海上仕女画家改琦、费丹旭遗风，但又参酌明末陈洪绶画以矫正改、费之纤弱，所以徐燕孙的画艺便融汇了南北之精华。他继续推进其师俞涤凡的艺术路径，并有机缘观摩故宫秘藏宋元名迹，进一步参入北派宗教壁画之刚健，再加上自己的文史涵养，广约博取，因而徐燕孙的工笔人物画虽然依旧取材于历史典故、才子佳人以及帝王将相和神仙圣贤，但是形成了一种刚健清新的全新风格。在民国时期，尚是青年的徐燕孙就已经在京华画坛颇有影响。

　　新中国成立之初，政府提倡“新年画”创作运动，年画与传统工笔画之间同源共相，作为国画之一科的传统工笔人物画在传统文化短暂复归的背景下，得到了表现的空间，但是取材重心由原来的才子佳人和神仙故事转向了描绘历史人物、民族英雄、文学形象、文化名人以及农民起义等。之所以称为“年画” ，是因为其传播方式不再是通过富商大贾购藏画家的真迹，而是被印刷成单幅或联组画的形式发行全国，为广大工农群众服务。另外，因为传统工笔人物画与出版行业的“联姻” ，国家于1951年成立了人民美术出版社，徐燕孙、王叔晖、刘继卣、任率英等诸家都被吸纳汇聚于此，这里成为北方年画与连环画创作的大本营。

　　以徐燕孙为首的老一辈艺术家们纷纷开风气之先，创作了一批全新的工笔人物画，如徐燕孙的《兵车行》、王叔晖的《西厢记》、任率英的《百岁挂帅》等，都获得许多大奖；刘凌沧创作了《赤眉军起义图》，黄均的创作还涉及现当代人物，他用工笔画的形式反映社会主义建设，创作了《十三陵水库工地》；吴光宇则创作了《淝水之战》，潘絜兹通过临摹敦煌壁画来发掘创新，创作了历史题材作品《石窟艺术的创造者》。这些作品在民间的印刷发行量很大，曾经被文人雅士垄断的丹青墨迹走进了千家万户，这与表现社会主义建设的现实主义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成为“新年画”运动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也成为那个经济、文化极度贫乏时期人们的宝贵精神食粮。这一变革转型成为新时期传统工笔人物画的通俗流行方式，也可以视为传统工笔人物画创作借年画形式复兴，亦是徐燕孙与北派传统工笔人物画坛在新中国时期的第一次集中亮相，显示了传统艺术的活力和魅力，也拓展了首都地区工笔画坛在全国美术界的影响。

　　这一时期提倡文艺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为了清除旧文化、推行新思想，国家还组织力量开掘创新，促使了另外一个民间通俗小画种——连环画的勃兴。连环画创作对于出版的依赖性同样很大，所以创作阵地仍然集中在出版社，尤其是上海有着悠久的连环画创作与发行传统，因而那里应机而动、反应较快，相比之下，北京地区的连环画创作基础则相对薄弱。本来传统工笔人物画就脱胎于人物绣像，即小说插图，与连环画有一定的联系，且又有出版的便利，所以这一开创性任务仍然落到了徐燕孙率领的北方传统工笔创作群体身上。但是连环画的画幅小、篇幅多，大多以白描为主要表现形式，与传统工笔人物画还属于两个不同的画科，转型的难度远远大于年画。这个时期，徐燕孙本来也没有太多的连环画创作经验，但是他大胆开风气之先，率先创作了《三打祝家庄》，又引领北方工笔人物画创作阵营诸弟子改编创作了一大批如《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文学系列连环画，这成为新中国时期北方第一批连环画经典。徐燕孙的这一探索也开创了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以古典文学故事为题材、以北派传统典雅造型与刚劲线条为特色的全新画风，同样也可以视为传统工笔人物画以另一种形式的复兴。徐燕孙开创了新的传统并留下一批经典，成为那个年代雅俗共赏的民间通俗读物，形成了足以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相抗衡的北京创作重镇，徐燕孙和他的弟子们有筚路蓝缕之功。

　　上世纪80年代，传统文化再度复苏，叙事性的连环画渐趋式微，工笔人物画又迎来一次复兴机遇。这个时候，徐燕孙已经去世，但是他的学生潘絜兹、刘凌沧、任率英、黄均相继又回归到传统工笔人物画领域，他们引领风潮，续有佳作使薪火相传。其中，潘絜兹更是领风气之先，他汇聚力量，相继成立了北京工笔重彩画会和中国工笔画学会，致力于推动传统工笔画的复兴、变革与转型。上世纪90年代，以现当代人物为题材的新工笔画逐渐取代了传统的地位，画史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但是回首溯源，徐燕孙和他率领的北派传统人物画坛对于延续传承文脉而言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