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夜“偷青”

　　即使是冬天，仫佬族人家的菜地里都保持有一定的青色，有些是留作来年种子的作物，有些是适合冬季生长的蔬菜。到了除夕那一天晚上，有的人就会偷别人家的“青”了，好像是在把“春天”偷回来一样。这很可能是原始春耕时期某个信号的投影。

　　偷盗，本为仫佬族的村规民约严厉禁止，为什么这一天会有这样的习俗，鼓励人们去偷呢？我想，原因是这样的：菜地里的“青” ，很珍贵，所以要学会去“偷” 。普罗米修斯盗火，仫佬族人盗的却是大地的春色。仫佬人非常注重语言和环境的当下关系，主张讲彩头话。特别是在一年伊始的时刻，大家喜气洋洋，更不能讲那些不吉利的话了。基于这样的基础，他们敢于在年三十晚上去“偷青” ，第二天，即使主家发现了，也不敢乱骂，因为大年初一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不能骂人，谁骂人谁就倒霉，谁就会生病。而被骂的人反而有福气。这种微妙的生活技巧，是仫佬人幽默、机智、风趣个性的体现。他们敢于给对方出难题，考考对方的应变能力。这与他们的“口风”山歌，猜谜语山歌，相互调侃、戏谑简直是一脉相承。

　　第二天清早，当“偷青”者潜伏在远处的角落，看到主家面对自家菜园被踩后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尴尬模样，他们像阴谋得逞一样，偷偷地笑了。

　　春天，就这样偷偷地来了。

　　大年初一“挑新水”

　　仫佬族的习俗，大年初一家家都要“挑新水” ，认为吃了“新水”可使家中人丁平安。还有，谁家挑得早，谁家养的猪就快大，谁家染的布就“红” ！“红”这个词，在仫佬族地区不单单指一种颜色（红色） ，它可以指由红色这种吉祥色衍生出来的一切具有象征意味的状况。比如说生活“红火” ，这个人“走红” ，指的是日子的殷实和事业的发达。又如，“红花仔” ，此指处男。挑新水，染布“红” ，这个“红”指鲜艳的意思，意思是色彩新、亮丽。还有一词：“红鲜鲜” ，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新水有这个功能，所以仫佬族人十分重视。大年初一那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村庄里主妇（也有老奶奶，也有新媳妇）就挑着木桶、提着铁桶，抱着煤沙罐，钵头，走出村庄，到大河码头，到村外的泉水处取新水。如果天色还黑，她们举着火把，成群结队走在路上，一派把生活进行到底的干劲，很是感人！而且，据说这一天睡懒觉的话，他家这一年的田地就会崩垮。“挑新水”习俗，看起来是没有实用价值的，但是，它对人心有稳定功能，有抚慰功能，使人有寄托，在寄托和期望之中找到生存的乐趣。如果人的行为都是实用主义的话，人们很快就会对生活感到乏味。仫佬人活得有情趣，从这些地方是可以看到的。清代词人项鸿祚在他的《忆云词》丙稿自序中这样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道明了精神生活对人类的意义。

　　到了泉边，还要点一炷香，烧点钱纸，表示敬过泉神了，可以挑新水了，有一些人还朝水里丢一些钱币，以示自己的敬意。这是仫佬人回报自然恩赐的一个细节。

　　大年初二，吃契娘一餐饭

　　漫步仫佬山寨、村庄，经过村头村尾的一片小树林，常常会看到贴有四方形红纸片的大树，红纸色彩很打眼，像一个特殊的符号一样，使那棵树平添了几许神秘的气息！因为这红纸的存在，这树便超越了一般树的意义，它的背后有“神灵”在，这棵树被这样确认身份之后它就不会被随意砍掉了，也不会被无端伤害，甚至，也不再有人敢于到树脚下撒尿，因为这个缘故，大树得以留存数百年。仫佬山乡有很多参天大树，它们撑起了仫佬山乡蓝蓝的天，和贴红纸的古老习俗应当是有关联的。

　　为什么要贴红纸呢？

　　这涉及到仫佬族人有认契爷契娘的传统习俗。仫佬族孩子出生后，经“算命先生”推算，如果被认为命带魁罡（命书认为，命带魁罡者易有孤傲之性，六亲无缘倾向） ，就需要认契娘契爷才能平安成长。这是给命里“补缺”的一种积极的方法，追求生命因素的内在和谐。怎么个认法呢？可不能乱认一气，需要严格地按照孩子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对照天干地支，依据“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这个“五行相生”的原理来选择认契爷契娘。比如，属金命的孩子，须要认个土命的契娘或者契爷，属木命的，须要认个水命的做契娘或者契爷。

　　被认做契娘契爷，一般都非常高兴。认契娘契爷要选择“吉日良辰” ，孩子的父母要带上孩子，拿着酒、肉，糖果等礼品到契娘、契爷家拜认。契娘、契爷要设宴招待，还要送糍粑、衣料等礼物给契儿或契女，礼尚往来，做得非常融洽。在契娘契爷送的礼物中，有一件礼物有特别的意义，那就是契娘（爷）碗。孩子回到自己的家后，每餐吃饭，都要捧着契娘碗进餐，这个表示得到契娘的“养育”了，里面有很深的寓意，一个普通的碗就能够代表一种“井养”的恩情。捧着契娘碗长大的仫佬族的孩子，对契娘碗自然有特别亲切的感情，吃饭的时候，他们会自然而然地说：“妈，帮我拿契娘碗！ ”如果契娘碗不小心给打烂了，没关系，契娘又会给你买一个新的！

　　认了契娘之后，逢年过节什么的，孩子要给契娘契爷送礼物，酒、肉、果、饼之类。而大年初二，这是铁定的到契娘契爷家作客的日子，通常把这个行动称为“吃契娘一餐饭” 。这一餐饭是契娘契爷精心准备的，这餐饭很有象征意义，象征着孩子得到生身父母无法给予的一种养育。仫佬族的这一习俗，同时有着这样的意义：孩子不光是一个家庭的，孩子也是社会的，需要大家来关心，呵护，就像一棵树的长成，需要土壤，需要有足够的阳光和雨露。人不是孤立的，他必须和社会建立这样和那样的联系。孩子认了契娘契爷，知道节日给契娘契爷送礼物，天天捧着契娘碗，心中慢慢升腾起一句话“感谢给我一碗饭” ，学会感恩，这是他们的人生最重要的课程。仫佬族这一习俗，对于我们今天教育孩子，培养他们健康的心智，营造和谐社会，应当是有借鉴意义的。

　　有一些孩子，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人认作契娘契爷，怎么办呢？没关系，仫佬族人有灵活的思想，他们认为“万物有灵” ，认一棵大树，一块大石头，甚至认一条河做契娘契爷，也是可以的。当然，也需要遵循“五行相生”的原则。“神灵”同样可以保佑孩子健康成长。认物做契娘契爷也需要有正规的仪式，除了贴一张红纸外，还要准备酒肉和饭拿到契物旁边供奉，要燃烧香纸蜡烛，供奉之后要撒点酒、肉、饭在契物旁边，算是拜契完毕。以后逢年过节，也要备上酒肉，供养“大树契爷” 、 “石头契娘”或者“大河契娘” 。直到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立业，对契物的供养才告一段落。这样的做法，可能有人会认为是迷信，但我们应当看到它所昭示的积极意义：人和大自然是紧密联系的，是可以相互沟通的。人不是孤立的，自然也不是无情的。人通过认自然物做契娘契爷，培养了对自然界的敬畏心理，学会尊重大自然，学会保护生态环境。

　　所以，仫佬山乡那一张张贴在树上，石头上的红纸，尽管很简单，却是人和自然相互依存，相互信任的信号，是仫佬人报答自然恩情，爱护自然环境的一面面火红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