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书法的变革诉求,即剥离掉书法的技术形式和风格模式的“法度” ,回到“书写”本身。同所有的书家一样,刘锁祥面对一个独一无二的中国文人的书写传统。这个传统强调“正入正出、守正求质” ,即要求坚守一个大师的正统,由临习至求变,是为一种持正而别出新意。此即孔子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某种意义上,刘锁祥倾其大半生,正逼近此一境界。
所谓“守正求质” ,质,乃“文质彬彬”之质。章太炎高足黄侃释《说文解字》 ,认为“文”指诗的押韵,延伸之义即诗学。质,在之后的历代文论及文人艺术中,指骨气、朴厚等。从唐宋古文运动到清代朴学,道统即是“守正求质” 。同时期的艺术亦与之对应,如出一辙,如赵孟頫的复古主义书画,清代的金石书法。
“守正”为历代文人之原则,但“求质”不是所有文人所能达到。就书法史而言,多数书家走向了“求雅”“求新”“求奇” 。从“二王”到董其昌,将文气转化为帖学的“文雅” ,进入所谓“求雅”阶段,工于笔锋的波磔回转,以及笔线的清雅纤妍。晚明徐渭的狂草、傅山的奇字以及清代金石化的篆隶,走向“新、奇”之风,都偏离了“守正求质”的正统。
作为章太炎传人姚奠中先生的师承学人,刘锁祥注重文质并举的涵养。不仅随姚奠中先生治小学、经学而诗文,在书法上,亦追随守正求质的书家正典而临习,如颜真卿的《家庙碑》 《祭侄文稿》 ,孙过庭的《书谱》 ,以及傅山的行书、章太炎的篆隶等。历史上,这条线脉代表一种“书而藏法”的正典,将“法”藏于书写中,书写穿透于文质。
总体上,刘锁祥承续了从傅山到章太炎的学人书写的传统,他写得最出色的一批作品是对话性的书法,比如《纪念傅山先生诞辰四百周年》 (行书自作诗) 、 《敬读启功先生书作有感》 (行书自撰文) 、 《临章太炎先生篆书千字文》 (篆书册页) 、 《有感五台山佛寺古建两首》(行书自作诗) 、 《咏傅山七首》 (小楷自作诗) 、《步恩师姚奠中先生论书杂咏》 (小楷自作诗) 。
以自书的自作诗,与大家的诗书对话,在当代书家中是为少见,体现了刘锁祥在诗歌、书法上的学人功力。刘锁祥在傅山研究上着力甚深,在行草、章楷、篆隶等类型以及守拙、雅妍或藏锋等书风上,样样皆能上手。
从阮元的《北碑南帖论》到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 ,清代的书法理论概括了中国书法史的两大阶段,即从魏晋的“二王”至晚明的帖学,以及晚明至清末民初的碑学。这意味着书法走到了现代性的门口。纵观20世纪的书法史,重要的进展在于两个路向,一是日本战后上世纪50年代上田桑鸠、井上有一的书法表现主义,另一是林散之由书法返回汉碑以前的书写。前者承续了晚明傅山的奇字怪体以及徐渭的狂草传统,将字体导向一种非字体的抽象主义的书写;后者沿着清代碑学的复古回溯的路径,回到前书法史的“写字”状态。
此两路书法的变革,都属于“脱正求变”的方式,前者属于抽象主义的现代主义,后者是反现代主义的现代主义。总体上,受到西方艺术的风格史观影响,使书写与历史上任一时期的视觉风格进行切割,找到一种风格上的差异,为寻求清晰的差异特征,甚至可以脱离“正典”的守正传统。
由于傅山书风的多面性,他在清代以后的影响,多为其新奇怪之风,被视为近代书法转型的出路。但傅山的“正入出新”的核心脉络往往被后人忽视,刘锁祥无疑正是延续了这一脉的正传,所谓守正求质、“书而藏法” ,即坚守文质并举,文从实质,技术及风格上“藏法”“藏锋” ,寻求笔线的流动性及诗学的节律感,但以朴厚为质,而不过雅。
刘锁祥隶书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