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良何以“高妙传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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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报记者 张亚萌  来源:中国艺术报

白蛇传关良中华艺术宫藏

贵妃醉酒关良上海中国画院藏

  看到关良在看戏时,一边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一边手上紧忙活速写的黑白照片,让人想起美国影评人宝琳·凯尔——无论她已多么大咖,在黑暗的影院里观影,始终带着她的笔记本不停记记记。这样认真的劲头和情态,关良在他上世纪30年代的画室留影中也有酷酷的表现;这样的认真,也氤氲在由中国美协、北京美协、中华艺术宫、上海中国画院、北京画院共同主办、持续至5月9日的“高妙传神——关良绘画艺术展”中。

  作为北京画院“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之一,“高妙传神”展出了开创中国戏剧题材的绘画大师关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对戏曲人物绘画的早期探索之作、五六十年代趋于个性化的风格之作,以及七八十年代笔墨老道的成熟之作。这也是关良继1956年在北京举办个展之后,其作品再度与观众做艺术交流——弹指一甲子,真是吓人。

  从凡·高跨界空城计?

  走认真风的关良,画下的戏曲人物丝毫未见“高冷范儿” : 《空城计》里斗大的诸葛,对应小小的城门; 《贵妃醉酒》的动态十分有趣; 《白蛇传》断桥“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一段,三人的动作、红扑扑的脸蛋,以及那似乎只有八大山人才可以媲美的神奇坚定小眼神……几乎是在100年前的1917年,关良随兄东渡日本,先后入川端研究所师从画家藤岛武二,后转入“太平洋画会” ,师从中村不折研究油画,尤其喜爱高更和凡·高的绘画风格。“关良的艺途是从留学日本开始的,在那里接触到西方古典及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从丁托列托、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到马蒂斯、凡·高、高更等,古典主义运线造型的绝妙、印象派的颠覆与革命,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可以这么说,他真正踏入艺术之门看到的第一道风景其实是西方艺术。 ”中国美协副主席、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说。展览中, 《上海苏州河》与《树和桥》等油画作品,皆展现出早年西方艺术的营养带给关良的视野。

  学成回国后,关良经历了一个“回归”过程——由西方到本土,这是发自他内心深处的自觉。因为他自幼在私塾中接受的启蒙学习,从《三字经》 《百家姓》 《龙文鞭影》到《杂字》 《论语》 《孟子》等,同时也学习书法;他从小便沉醉于戏曲,这一兴趣不但成了他终生痴迷的爱好,也成为他笔下最主要的表现题材。据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介绍,关良小时候就喜欢到两广会馆看京剧,作为戏曲界的超级票友,他还曾拜师学艺。西画、中国文学和京剧的文化启蒙,让关良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非常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同时又使他成功把东西方艺术做了有机链接,“达到这个层面需要对中西方艺术皆有极高的认识和领悟。比如,他发现克罗德·莫奈的作品中强调感觉、意象的创作方法与中国文化审美特征是不谋而合的;高更、凡·高挫败的人生与无限痛苦的生命历程使他们的画有超凡的境界,这和中国传统文人画的追求具有一致性;而马蒂斯的单线平涂更表现出一种单纯的东方情调——关良在自己的创作中巧妙地融入了这些外来营养。 ”王明明说。

  技法简单,想法另类?

  画面上那些小姿态、小眼神,来源于关良对戏曲带着感受和情绪的热爱。作为20世纪引领近代水墨戏曲人物画高峰的大家,关良的水墨戏曲人物画将中西方技法相融合,撷取戏曲人物为创作母题,以稚拙、古朴之风跃入世人视角,令人惊叹不已。因此,他可谓采用传统水墨形式画戏的第一人。对中国画的题材而言,这当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拓:他以夸张的造型、精炼古拙的笔墨创作而成的水墨戏曲人物画同戏曲表演艺术有着诸多的共同之处。同时,他的作品也由于不讲究人物造型,仿佛儿童的信笔涂鸦而不为世人所理解。

  “关良喜欢用秃笔,笔法朴实,笔下的众生往往夸张、变形,不少人感觉他的画难看、技法简单,想法另类。实际上,虽然这些作品看似有着儿童画般的稚拙,但细细品味的话,会有一种‘大智若愚’的韵味在里头——看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其实他是用最简单的笔法捕捉到了人物的情态。 ”吴洪亮说。

  也正因戏结缘,艺术圈鼎鼎大名的齐白石、郭沫若、李可染、倪贻德、盖叫天……都成为了关良的知己。他们或在艺术上提携,或在戏与画中切磋,或相伴出游作画,或一同畅谈理想。郭沫若在关良所作的《击鼓骂曹》中题“不为威武屈,壮哉弥正平。悠悠千载下,击鼓尚闻声” ; 1939年关良题赠倪贻德的两件戏曲人物水墨画,是目前所知关良对此类题材最早的试笔之一; 1953年关良题“白石前辈指正”的作品被白石老人珍藏多年; 1957年关良与李可染出访柏林,到魏玛、德累斯顿各地写生,留下了多幅作品……在“朋友圈”中,李苦禅曾说: “良公的画法叫得意忘形。 ” ——关良的画初看像儿童画,不拘泥对象的解剖、透视和比例,而是以夸张、变形的手法传神写照,用笔极简,绝妙天趣、质朴纯粹、俊逸典雅而又颇具现代意味。在传统中,对于中国画的造型原则有很多著名的论断,比如苏东坡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沈颢的“似而不似,不似而似” ;石涛的“不似之似” ;齐白石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黄宾虹的“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等,都道出了中国画写意性的本质,而画家如关良,创作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王明明认为,关良作品不是传统绘画中的“传移摹写” ,与简单的直观感受不同,重要的在于回归本真,以戏曲题材表达了艺术家真实的心性;同时,关良也在戏曲艺术中关注到戏曲语言动作的写意性、脸谱造型的夸张、舞台氛围的铺陈,从中找到了与中国画相通的地方,作为超级票友的他深得其中三昧,以笔墨释之,自然能不同凡响、精彩纷呈。

  每每画下“坚定小眼神”的关良,在上世纪初期就探索如何在绘画创作中表现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尤其是中国戏曲艺术元素与油画表现语言的融合。他的探索性思想和开拓性艺术实践,为中国画的革新提供了新的思维模式与范本。在当前文化艺术多元并存,世界信息、经济日趋全球化的时代,中国当代绘画艺术处于一种“大众狂欢时代” ,看看关良怎样对戏曲人物创作进行梳理,会促进当代艺术家观念思维的转变和艺术表现形式的多样化;也会在我们不能亲身感受超级票友“扮上”之后的风采时,也能知晓,当票友拿起画笔,那认真的眼神,总不会是逢场作戏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