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十送红军》剧照
现在的电视剧还想走捷径,就靠俩演员在逗贫,谁还看啊?观众想看逗贫就去看相声了,既然是电视剧,就要用视听语言的方式,我们急需提高我们的制作手段。
《十送红军》正在中央电视台热播,这部讲述红军长征的电视剧包含了十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不同的主人公。这部电视剧无论是从制作水平和剧作理念上都全面与高水准的美剧看齐,是近年来战争题材电视剧非常值得关注之作。近日,记者专访了《十送红军》的导演毛卫宁,他谈到了他对高品质电视剧的追求。
记者:据说,您原先并不想接这个本子,是因为之前拍《战旗》消耗太大了,不太想接战争剧了。
毛卫宁: 《战旗》是我在拍《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十年后,接拍的第一部战争戏。 《战旗》拍得比较用心,也做了一些探索。当时,我认为我在战争题材电视剧上花了很多精力,用了很多招,觉得再拍一部战争剧可能不会有什么突破,所以不太想再拍了。小马奔腾公司是在年初找的我,我拒绝了。到了年底,他们再一次找到了我,请我看一下剧本。我看完剧本以后,很震撼。拍完《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以后,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我想拍个中国版《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是通过五个女战士来写卫国战争、二次世界大战,这种角度是我希望拍战争片的角度,特别是长征这样的重大题材,从统帅部里的战争变成了战壕里的战争,领袖的表现变成了战士的表现。剧本打动了我。当然,我也知道这部剧会比以往的戏更需要投入,所以我主动与投资方签了一年的合同。实际上,我也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做这个剧。
记者:小马奔腾公司在投入上有没有给您一个信心上的保证?
毛卫宁:是的,这也是我接这部戏的第二个原因。我很喜欢这个剧本,于是我到北京见了小马奔腾的老板,当时我已经准备与另一个剧本签合同,与他见面是想表达对这个剧本的喜爱。他只说了两句话,就让我决定要拍这部剧。他对我说:“如果你来拍,第一你不要考虑周期,需要拍多少时间就拍多少时间;第二,你不要考虑要花多少钱,该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当时,制片人和制片主任都在场,他转过头同他们讲:“如果这个剧超支了,我会用我私人的钱来拍。 ”这让我一下激动起来,因为很难遇到这样的老板对待这样的题材。 《十送红军》是他的一个梦想,我是一个完成者,他的决心比我要大。
拍《战旗》时,子弹和烟火的预算超了,需要增加5万元,这就需要专门开会,得到投资方同意后,我们才追加的投入。 《十送红军》的烟火班底还是跟着我拍《战旗》的团队。 《十送红军》有十个故事,当我们拍完第一个故事时,我的烟火师对我说:“毛导,我必须要和你讲,你现在已经用完了我们当时拍《战旗》花的所有的烟火费用。可现在我们才拍了一个故事啊。 ”他非常紧张,因为他知道,上一次为了增加5万元的预算,是专门开会通过的。我对他说:“你不用管,这个戏不一样,你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
这个作品有今天的成果,很多观众给我发信息、微博,认为这是中国战争剧的一个突破,我们第一次不逊色于韩剧、美剧,除了靠剧组的努力外,还是靠投资方在时间和经费上的保证。
毛卫宁在《十送红军》拍摄现场
记者:在细节上做真实是非常费钱的吧?
毛卫宁:对,花钱花时间。过去我们强调领导人的指挥若定、各种会议,这些都不是《十送红军》要表现的。我要表现的是战士是怎么牺牲的,一百个角色都牺牲了,每个人牺牲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也符合长征的历史。 《十送红军》的作者是要写人,剧组的任务是要把各种状况表现出来。例如,第四个单元一个战士在与贺老憨争论:毛主席是湖南人,怎么会喜欢梆子。“啪”一颗子弹飞来,这个战士中枪就立刻倒地死了,战斗就开始了。这就是战争中产生的一种节奏和变化,但是我要做到这一点要花很多工夫。
我还在电视剧中用了很多长镜头。第一个单元是刘威演的钟石发与他四个儿子的故事。当他穿过村子找到老四时,这就是个两分钟的长镜头。长镜头是需要很多配合才能完成的。第六单元也有个攻城的长镜头,我把摄像师用四台吊车吊起来,他要从很高的地方用威亚绑着吊到地面,动用了所有底下的弹着点的配合、演员的配合,我们准备了一个星期才拍。我们希望观众看到的剧是真实的而不是儿戏化的。
记者:您眼里的长征是什么样的?
毛卫宁:我最早看的关于长征的书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星星之火》 ,这本书是参加过长征老战士写的回忆录。长征给我的印象就是,长征是无数人走下来的,也许他们只走了一段就牺牲了,走到最后的人是很少的。之后,中国电影电视剧从领袖层面拍过长征,现在我们再写长征,回到编剧说的写人是非常好的。就像编剧说的,这是一个“无名战士的赞美诗” 。编剧认为,长征走下来,大量的人是没有名字的,我们要用我们的电视剧让这些人有名字,没有这样的作品,他们只是符号;有了这部电视剧,他们就是鲜活的人。 《十送红军》中,一共有147个战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名字,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很悲壮的。我理解的,这是一种表现长征的方式。
这种方式叫微观战争史,欧美的文艺作品大都从个体来表现战争,所以微观战争史是这个作品的特点,也是符合世界影视潮流的做法。
记者:到真正的雪山上拍摄有什么感受?据说,很多人都劝说你没有必要一定要到红军越过的雪山上拍摄。
毛卫宁:我们拍摄的雪山是岷山的主峰——雪宝顶,海拔4200米,这就是毛主席写的“更喜岷山千里雪”的地方。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人的生理无法克服的困难,我的录音师、灯光师等都倒下了,我就带着各部门的助理与演员们一齐坚持拍摄。与当年的红军相比,我们吃得饱穿得暖,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生命危险,他们还要打仗。所以,我们会思考,他们能走下去,毅力是从何而来的?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在剧中,我们把这些感受都放进去了。
记者:我还注意到,电视剧中有不少抒情的段落,您有没有担心过,这些抒情的段落会让一些观众觉得节奏慢?
毛卫宁:我丝毫不担心。这个剧的节奏和信息量远远地超过今天观众常看的婆婆妈妈的生活剧。抒情是与人物密切相关的。 《十送红军》里的抒情段落往往是华彩段落,是触动大家的。战争已经这么残酷了,需要一些抒情的段落来平衡。每个观众有喜欢和不喜欢的权利,包括收视率也是导演无法控制的,我拍的《战旗》是2012年度全国卫视收视冠军,但它没有《十送红军》深刻。收视率只能引发三个星期的谈资,但是高品质的剧能引发三年的讨论。
当初我做这个剧就决心要抓品质。有的观众还认为《十送红军》的节奏太快了、镜头太密集了,不能离开电视机一会儿。他们习惯了那些上个厕所回来,电视机里景别没变、人物也没变的电视剧。
记者: 《十送红军》有十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包含着不同的母题,如第一个故事是讲父子关系,第二故事是讲自我的拯救。您是如何把不同的故事整合到长征这个大的历史背景下的呢?
毛卫宁:剧本写了很多种人物关系,很多种情感关系,父子、兄弟、恋人、战友,拍起来有难度,也不能有重复。前三个单元战争非常残酷:湘江之战、乌江之战,红军与白匪的大部队在作战。当第五单元开始时,红军已经摆脱了围追堵截,那么掉队的战士命运就岌岌可危了,他们是个体在作战。再后面的雪山草地,红军就是与自然作斗争了。作者在设计时,也考虑到了这些人物关系与长征行进的关系。所有熟悉长征历史的人看《十送红军》都会明白,我们所表现出的人的状态与红军长征进程中的状态是一致的。从剧本上说,这就是一个很伟大的作品。
记者:您怎么评价《十送红军》里的演员们的表现?
毛卫宁:这些演员都很不错,他们中既有我们熟悉的明星,也有一些老戏骨,还有大量不为人知的新人。这些演员能来参演这个剧,就是了不起的事。演员只要一看剧本就知道,接这个剧无论是从挣钱还是舒服程度来说,都不如接拍一个家庭剧,在屋子里就能拍完剧,还能挣到钱。
《十送红军》中还有一些演员我合作过多次,包括万茜、王雷,他们改变了以往的形象,他们真心地热爱剧中的角色,真心地表现人物。像蒲巴甲、罗晋,他们都演过一些偶像剧、生活剧,他们进组后迅速投入进来。熟悉他们的观众会发现他们有巨大的变化。我觉得这也与整个剧组就像一个连队有关,每天我们都要与不同的事情做斗争,演员确实跟拍一般剧的状态不一样。在这个环境里,他们被同化了。如果只靠演员自身是很难做这么大跨越的,这要靠剧组、拍摄环境和题材。所有演员都全身心地付出和投入了,这从电视剧的呈现上就可以看出。其实如果有哪个演员稍微偷点懒、稍微享点福,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部电视剧提供了一个比较的平台,演员只演自己的一个单元,观众可是从头看下来的,等于是把十个戏的演员放在一起同台竞技。这也是演员一到剧组,我向他们强调的。
记者: 《十送红军》在细节上还有一个让人称道的地方,所有的战斗能让观众看明白作战的地形、方案、路线、过程。以前很多战争题材电视剧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大部分都是一阵枪炮乱响,我们就胜利了。看得观众很不过瘾。是什么导致了《十送红军》与这些剧的区别?
毛卫宁:你看得很细。因为战争是这个剧主要的部分,这是一开始我就提出要做好的一点。这里面有很多战斗的形态,有一个网友还专门总结了《十送红军》中的战斗场面,包括遭遇战、丛林战、突袭战……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做好方案,不能说到了现场说打就打,炸点安安就完事。事先,根据剧本,我们会把每个单元要打的仗都列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我还把《兄弟连》和《太平洋战争》里的战争段落都摘出来,并说明这些战争都是怎么发生的,电视剧又是如何表现战斗的。 《太平洋战争》里日本人的偷袭从夜里打到白天,到了白天,你才明白为什么火力老在一侧,因为日本人和美国人中间隔了一条河。这些都是一些细节,所以我们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详细的案头工作,把与拍战争戏有关的部门召集在一起,一场戏一场戏地捋一遍,做出了拍摄方案,然后呈现出来才能如此清晰。这么做就是要花时间、花精力、花钱。
记者:这部剧总的投资是多少呢?
毛卫宁:我不太清楚。但这部剧的投资主要都花在了制作上,演员片酬没有花多少钱,观众能看出来这是个制作上花了很多钱的剧。
记者:有观众评价《十送红军》里有很多电影化的镜头,为什么您这么拍?
毛卫宁:我希望用电影化的方式来提高中国电视剧的品质。一般说,你这个电视剧拍得像电影,应该是个对好剧的评价。拍得像不像电影不在于用的是不是电影的设备,需要创作者有电影化的思维。所以在《十送红军》中,不会看到近景、中景、全景,正打、反打等常规镜头。不客气地说,《十送红军》里的镜头没有一个是废的,都是我们设计过,符合视觉表现的。要做到这一点,同样需要花时间和钱。所以谈中国的电视剧品质的提高,需要各方面的条件具备才行。
记者:您一直强调用电影化的方式来拍电视剧,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外国电视剧的竞争威胁?
毛卫宁:对。我们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上大学时,经历过中国第一次电影语言的革新。那时的电影《黄土地》《红高粱》都让我们深刻感受到这一点:视听语言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可是,那时候中国的观众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甚至他们会质疑《黄土地》 《红高粱》怎么能这么拍呢?但是今天,情况完全相反了,观众走到我们前面去了。互联网媒介出现后,中国观众看过韩剧、英剧、美剧、日剧,他们比我们看得还多。我们还在糊弄大家,弄出一些鸡零狗碎的电视剧,观众当然不满意了。
现在的电视剧还想走捷径,就靠俩演员在逗贫,谁还看啊?观众想看逗贫就去看相声了,既然是电视剧,就要用视听语言的方式,我们急需提高我们的制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