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是当代诗坛70后小说家、诗人的代表之一。他陆续出版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2004)、诗集《体内的战争》(2009)、诗集《忆故人》(2011)、随笔集《潜行者》(2014)、随笔集《附庸风雅》(2014)、诗集《伐桐》(2019)、小说集《少年游》(2020)、诗集《止酒》(2023),擅长与大师经典对话及明暗“互文”,涉及的话题及领域异常驳杂与丰富,诚如诗评家陈义海称其文学创作体现了“杂食主义者”的广博与深邃。他的“杂”体现在文体之丰富及立意之广泛。从小说、随笔、杂文、评论再到诗,组成了他的“杂家”特征。这种“杂”也成就了“百科式”、博识型作家写作“互文”和思想互渗等艺术特点。
不久前育邦新出版的《纸山:关于文学的对话、漫游与读札》作品集,便是互文性、驳杂性的写作景观的“互文”体现,囊括了对话录、评论、散文、杂文等多种文体,多种不同类型的文本“杂烩”建构了他的互文写作实验与探索。小说、随笔、散文、对话及访谈等不同文体的纸上“漫游”,也彰显出作家的综合素养与知性追求。与其说这是育邦的创作,不如说是育邦与同时同地生活在“世界文学之都”南京的诗友之间的思想“串联”与互访。它既可以视为一本育邦作为主角进行对话的文学现场文本,也可以作为理解作家育邦和同时代“互文”影响诗友的“伴随文本”。
该书呈现了育邦写作追求的几个维度。首先,传统性与先锋性交织、拼贴,构成了该书的“互文”特征。从多篇文章的题目不难发现他对文化传统的珍视与致敬。如《我们这个时代还是需要“诗言志”》《志怪的传统与现代表达》《扬州三叠》《高山流水遇知音——读郭平长篇小说〈广陵散〉》《瞧,那个赏花沽酒的人——津渡诗歌读札》等,合宜的传统性的古典话语及命名,与现代文学的知识话语交融、交织,生成了育邦在这两种相对观念中的互文对话与跨文本写作。
然而,他并不止步于对传统性的古典话语的认同和继承,还通过先锋性现代文学观念影响下的批判与反思,生发了异质化、陌生化的文本觉醒。在上海的古镇中,他仰望满天繁星,思绪却瞬间跨越至《小王子》的梦幻世界(《玫瑰,狐狸及小王子》)。黄山那浓厚古朴的氛围笼罩之下,他捕捉到艾略特与李白超越时间界限的诗意共鸣,串联起他们的诗歌精神,表达了对两位文学巨匠的深深敬意(《无名的匠人——南阳黄山遗址随想》)。他从“鉴真的眼泪”出发,历经“文章太守扬州慢”的描绘,最终抵达“去石涛墓园”的沉思,展现出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与融合(《扬州三叠》)。在先锋文学热潮逐渐消退的当下,育邦依然坚定地保持着“自我的革命者”的姿态,在文学体裁的不断“跨文本”尝试中,充分展现了他的先锋探索与实验精神。
其次,经验性与超验性并存,共同构筑了驳杂、深邃的“互文”图景。在第一篇章《读家对谈》中的一系列对话录中,他坚定地建构起自己的文学思想立场,使自身的认知思维得以重返语言表意与本土文化诗性精神及哲理内涵的深度融合之中,实现了生命处境的经验感知与广袤无垠的超验世界的对话和融通(《自媒体时代的写作》)。第二篇章《蹇驴嘶》主要以散文、随笔、杂文的文体为主,收录了育邦游历各地的所见所感,其命名灵感直接汲取自宋代诗人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中的“蹇驴嘶”,象征个体生命行旅中的艰辛而嘶哑的现实处境,简短直接却铿锵有力,既富有鲜明的视觉与听觉意象,又呈现育邦文学经验与人生超验的感悟与理解。第四篇章《诗与思》中,展现了现实“他者”如何超越经验的规训,以超验性的心灵直观与文化祛魅,探索现代人在当代、当下的主体认同,实现时代精神的敏锐勘探以及审美自觉(《诗人三件礼物》)。
最后,在本土性与世界性的维度上践行“互文”写作企及的高度和意境。深植于江南的地方性的沃土,从中汲取了地域文化的丰富滋养,《高山流水遇知音——读郭平长篇小说〈广陵散〉》《草木之心,翱翔之志——读津渡〈草木之心〉〈我身边的鸟儿〉》《瞧,那个赏花沽酒的人——津渡诗歌读札》,此类文章呈现了他对友人作家的“凝望”与友爱,也更体现了对本土性文学的深挚情感。提到“江南文学”,他又显得极为理性和客观,不是一味地肯定和认同,更多地渗透了他的命名忧虑和理性反思。他说:“我们今天谈论江南,并不是要‘躲进小楼成一统’,回到古典的江南之中。而是在现实的土地上,发现、擦拭、书写一个现代性的江南。这种现代性的江南将包含着对古典江南的致敬、扬弃,同时包含着与现代生活场景及现实存在的联结、平衡与融合。”(《何以谓江南?——现代语境下的江南文学》)地方性文学不仅属于本土、传统、古典,更是它与世界、先锋、现代相交织、融合和“互鉴”,这也是南京作为“世界文学之都”意义上的新江南性及“江南文学”理念与探索。
学者丁帆在该书序言中写道:“无疑,诗人和一切从事文学的人,都会在世界和中国面临着文化语境困惑中,在价值观严重分裂的状态下徘徊,如何处理这样一个两难的抉择,的确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诘问。”可见,作家写作要朝向传统、本土,也要面向现代与世界。育邦没有被桎梏在创作者的“影响的焦虑”中,而是勇敢地正视西方现代文学,将博尔赫斯视为“世界文学”的代言人,承认自己的创作也深受其强烈的虚构风格的影响,他对卡夫卡、马尔克斯、艾略特、希尼等经典大师作品风格借鉴和使用信手拈来。从本土性、民族性的深厚土壤中生根发芽,他从容不迫、优雅自如地探讨诺贝尔文学奖、重读普希金,对庞培、安德烈·纪德以及布鲁姆的文学理念深度置评,在丰富的、驳杂的对话、互文的写作中彰显了他所倡导的“自由开放、兼容并包”的现代创作理念,也注意到作家应及时、自觉地拓展世界性、现代性的写作视野。
质言之,“漫游”在多种文体、多个作家、差异风格的《纸山:关于文学的对话、漫游与读札》,展示了“杂家”育邦更多维、鲜活的“互文”宇宙,形成了复杂多变、风格迥异的当代文学书写中的作家思考和“跨文本”探索。他深情“凝望”时代,又刻意保持距离,更是对“诗人和他的时代”以及那些“没有名字的东西”的思想发现和理想担当。“纸山”为名,文学为媒。他让传统与现代对话,在本土及世界交错、融通的“互文”写作中,展示当代作家的文化自觉与创新“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