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搭手飞人》剧照 王昊宸 摄
电影编剧、导演、作家徐浩峰的首部大剧场话剧《搭手飞人》于2023年8月17日在国话剧场首演,引起业界很大关注。徐浩峰用中国人特有的绵长而细腻的情感表达方式,为观众带来一个情深意切的武林世界。阔别一年之后,8月14日至18日,《搭手飞人》经过沉淀和打磨,再登国话剧场。
话剧《搭手飞人》根据徐浩峰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小说《白俄大力士》改编,以时空交错的方式,为观众娓娓道来一段充满“纪实感”的天津武林往事:当代一部武打片的首映日,一位电影厂老职工的子弟,向职工宿舍的保安道出这部武打片的故事素材来源,继而追溯到1916年天津武术界的一桩比武事件……该剧民国时期的情节由身处武行的男主角冯梦临与纸扎行的女主角生万物的爱情线索推进,在此过程中,天津武术文化的传说与典故、人情与品格,以及天津传统武术界的推手与大杆子技法均呈现在舞台之上。
如同许多聚焦民国时期的武打作品都会涉及中国武师同外国大力士的较量,话剧《搭手飞人》的主线之一即是武馆馆长冯梦临同西洋大力士的较量,这也应和了剧名字面上的含义。“‘搭手’本是练摔跤的术语。晚清时练摔跤是正行,练武术是偏门。搭手比武其实很凶险,搭上手就意味着两个人站的身位已经相当近了,一旦动手必有一伤。‘搭手飞人’这个名词,其实应该叫作“搭手人飞”,后来只是为了说出来好听顺口,才说成了‘搭手飞人’。”在徐浩峰看来,从武术的角度理解是剧名的第一层含义,而更深层次的含义来源于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冯梦临和生万物的关系。
徐浩峰介绍,冯梦临的人物原型其实是他母亲家的一位长辈,“这位长辈在结婚时当众发誓,此生只娶一妻,即便是妻子先走,他也会终身不娶,这在当时的天津市民阶层中是一个很轰动的事件。我把他的故事用在了戏里的冯梦临身上,冯梦临的妻子难产死了,即便后来他和生万物之间有了很深的情愫,也没有娶她,就是有情人一生纠缠,最终没有成眷属,也是呼应了剧名”。徐浩峰对武侠题材情有独钟,对天津武行的故事尤其钟爱。他姥爷的弟弟李仲轩,是天津武行中的形意拳大师。由于家庭原因,他从小听到各种各样的武林传闻,成年后又做了许多关于武术的口述史文章,打捞武林轶事的同时,也有机会掌握家族口传之外的一些社会资料,直至形成自己对武侠的独特理解和表现方式。
“武术家在民国时期是很有身份的,《搭手飞人》这部剧从这个点切入,来展现中国人的风骨、做事的规矩和原则。浩峰导演的武术风格是非常‘实’的,不是舞蹈化的武术风格。很多练武术的人都会看他整理的口述史著作《逝去的武林》,他讲的是真正的拳法。”在《搭手飞人》导演吕波看来,这部剧的演员好像都是“武学奇才”,他们不仅能够很快掌握武术部分,而且能够把戏剧性的东西恰当地加入其中。而时隔一年再演,演员们不仅在台词上打磨得更加精到,更是认真地提出了很多新想法,整个舞台调度和灯光舞美都为达到更好的效果做了调整。让吕波特别称道的是,舞台上的人物在人格上都是“活着”的——他们是具有独立性的人,有非常坚守原则的一面,同时也会在不经意间形成一种幽默感。
在冯梦临的饰演者公磊看来,从这部话剧一年后的再演,看到了所有演员内在的成长和变化,而这种成长和变化也直接赋予到角色身上,使得这部剧在时间的打磨下自然发生了成色的变化。去年首演之后,公磊知道这部剧今年还会再演,这一年来几乎没有放下练习武术,为再次呈现角色做了充足的身体储备。“因为冯梦临这个角色兼具文戏和武戏,文戏要用武戏才能带出来。实际上,这部剧更多的是表现冯梦临和生万物这对男女主人公之间超越身份、超越世俗的生命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无限的生命体验,既在两个人生命之间,又在各自的生命之中。”公磊谈道,有时故事演绎到一定程度之后,角色会带着演员走,而很难去理性分析和定格在某一个状态,对于冯梦临这个角色的演绎依然有很多发挥的空间,这也是这部作品非常有魅力的地方。
“生万物这个角色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她身上有一种江湖感。”对于话剧《搭手飞人》第二轮演出,生万物的饰演者翟冠华坦言自己有了很多新的感受,“这个人物由于家世的关系,她的人生有很多无奈,她要面对三教九流,她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的孩子脱离纸扎行进入武行,同时在努力面对和冯梦临的感情”。在新一轮演出中,翟冠华着力赋予这个角色更加多样的色彩,以及更加丰富的层次,“这个角色在舞台上的流动性和饱满性会更好,和冯梦临之间那种你来我往的感情更丰满了。希望观众从中感受到民国时期人们的品质,他们始终坚守承诺,努力寻找自己的幸福,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虽然她的结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圆满,但其实她得到了自己的圆满。这些都值得当代人去领悟。”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除了民国时期天津武术行的线索,《搭手飞人》构建的现代部分也颇具巧思和深意。在人物关系上,剧中的职工子弟是生万物的侄孙,他在父亲去世的夜晚回到曾经生活的小区,去完成父亲的一个遗愿——去和父亲曾经的同事、电影厂的导演说一句话,“‘山河永存,民众之功’,他懂了”。谈及对这条故事线的理解,职工子弟的饰演者李乙燃认为这是一个关于爱和传承的故事:“在等待天亮的过程中,职工子弟和保安讲述自己的家族故事,他每次说到自己的父亲,刚开始说的时候很骄傲,但是往深里一说,好像父亲干的事都不是那么漂亮。当时他想是父亲让自己丢人了,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不要活成父亲的样子,但是当他到了他父亲这个岁数,发现出于生活中的种种无奈,父亲已经把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了,他由此体会到由父亲传承而来的‘爱天地,爱万物,也能爱上人’的武学‘化境’。”
而在现代部分中对职工子弟进行点化的盲阿姨,以及在整部作品最后出现的车站小偷,都是由生万物的饰演者翟冠华来饰演,这样一种安排给文本解读带来了极大空间。正如吕波所说:“在冯梦临最后回头的一瞬间,他也感受到跨越时空的某种牵扯,这是全剧的一个‘灵魂’。我们在努力打破大家普遍接受的西方线性时空观,我们想创造一个中国人心里的那种绵延不绝的、循环往复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式的时空观。但其实不同时空中由同一演员出演的生万物、盲阿姨、车站小偷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相信观众会从中获得自己的理解。”
用中国人的方式讲中国故事,这也恰好回到徐浩峰创作这部剧的初衷。《搭手飞人》虽然讲的是一个中国传统武术的故事,但又不是一个简单的武行故事,它在时空上打通了过去和现在,将看似独立的故事用巧妙的方式勾连起来,呈现出一种流动的交错感。从电影《一代宗师》中的“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到话剧《搭手飞人》中的“爱天地,爱万物,也能爱上人”,徐浩峰在他的武侠世界里展现了中国人独有的人情世故,人物之间的情感表面上克制而内敛,实则丰富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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