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白蛇：浮生》剧照

　　“追光动画”的“白蛇”三部曲终于完结了。相较《白蛇：缘起》讲述白娘子与许仙前世故事设定之惊艳，《白蛇2：青蛇劫起》讲述青蛇来到赛博朋克世界天马行空般的另类，这部《白蛇：浮生》呈现给观众的反倒是一种被唯美画风掩盖下的思维定式。白蛇的故事完结了，白蛇的创意与灵感也被终结了。“新神话”终究回归了“老故事”。

　　其实，当白蛇的故事有了前世的“缘起”，白娘子与许仙今生的相遇就不是被注定了，而是被改写了。当白娘子报恩的对象不再是许仙本人，而是许仙的前世许宣，白娘子和许仙之间的关系也就从单纯变为了刻意。当为一个民间故事铺陈了以为很合理的前传的时候，或许合理的只是新杜撰出的前传，本传中的人物情感、逻辑、诉求等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变得不那么合理了。比如，转世身与前世身可以算是一个人吗？一个女子（白娘子）爱上一个为她献身的男人（许宣），就会义无反顾地去爱这个男人的转世身（许仙）吗？无论许宣与许仙有怎样的灵魂联结、血脉联系，且外貌相似、性情相同，他们依旧是活在不同时代的有血有肉的两个人。白蛇口口声声所说的“我记得”，使她把恋爱对象从一个独一无二的“孤本”，变成了一个能不断重生的“副本”。

　　影片起名为“浮生”，看似很有深沉的哲思，实际上并没有很好地表现出人生的意义。虽然影片尽力描写了白娘子和许仙生活中互相扶持的美好片段，但这些依然无法构建起人们对于这一场跨越族群的爱情的深刻感知，因此也就很难对他们最后的彼此献身而感动。影片描写了从寒食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到元宵节的一系列传统节日，仿佛白娘子与许仙只是相处了一年故事就完结了。

　　其实在古代小说中，白蛇和青蛇都是坏的，是来害许仙的，只有法海是来降妖除魔的，是真的好。所以他一口一句“妖都是要害人的”，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后来人不断改编这个故事，让它承载了“人妖恋爱”的主题，逐渐地把妖善良化，把法海黑化，使之变成一个打破传统枷锁的跨越阶层的爱情故事。

　　在《白蛇：浮生》这样的当代作品中，依然会看到不少从古代小说到现代改编过程中的矛盾的痕迹。比如，小青去偷官府的官银来给许仙开药店用。如果没有描写官府的这些官银是取之不仁的话，那这个行为是没有道义和法治观念可言的。但是影片中，如此做的小青却并没有因为偷盗官银而受到惩罚。

　　这部作品的一个重场戏是许仙第一次知道娘子是蛇妖的情景。在此之前，他与白娘子无论生活得多幸福、多相知，都可谓是“水中月”，就是为了那打破的一刻而存在。而打破时，两人的人性魅力才会真正彰显，才是他们真正认知彼此、真正精神上认可对方的开始。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通过法海之口，许仙知晓了真相。然而许仙却没有任何思虑般地马上央求法海放过白蛇。如此，剧情的情绪张力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试问倘若一个人发现同榻共枕的爱人是个蛇妖，他真的能接受吗，或者能这么快地接受吗？至少要有一番思想斗争——先是震惊、不敢相信，再是感觉到受骗，产生受害者情绪，然后才是逐步回忆起爱人的体贴、善良和对自己的帮助，从而产生超越族群的情感，认为即使是妖又何妨？这个重要过程却被影片省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简化处理。而它所简化的，恰恰是对“浮生”最真实的人性阐释。

　　影片的另一个遗憾之处，在于对珠钗描写的有始无终。影片从开头就在给这个重要的信物、道具以特写。白娘子小心地将它埋藏在地下，代表着她要封印自己妖的身份与力量——虽然她的妖力并没有如其诺言般被真正封印。宝青坊主也特别提示了这个珠钗，似乎预示着它将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如此多的铺垫到最后竟然没有换来珠钗的使用，它所寄托的能力、情感没有最终释放。

　　当然，影片的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唯美的中式画风、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都给人带来极大的视觉享受。特别有趣的是，作品加入了很多中医药元素，铜人、针灸、药柜、药罐等在无形中传递了中医文化。片中耐人寻味的细节巧思也是国产动画不多见的，比如两支红烛融合在一起，再比如用一棵门前柳树寓意爱情，让人不禁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句。此外，影片的配角也堪称出彩。无论是许仙的姐夫、两个仙鹤童子，还是那狮狗合体版的金毛犼，都让人印象深刻。

　　另一个被广为褒赞的亮点就是对宝青坊的描写。宝青坊作为整个“白蛇”系列中颇为原创性的一个元素，为整部作品增加了神秘色彩和动画的魅力展示。每到宝青坊的场景，无论是其颇为神秘的内部空间，还是灵动谐趣的戏曲演出，都是最吸引观众的。就像小黄人从《神偷奶爸》中脱离出来单独成片一样，“白蛇”剧情的延续或许也不再是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而要转为宝青坊的世界了。

　　（作者系中国动漫集团发展研究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