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的音像店》:互动、具身与沉浸,
作为“游戏”的影迷狂欢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谢阳  来源:中国艺术报

  诚如荷兰语言学家、历史学家约翰·赫伊津哈所言:“人类社会的伟大原创活动自始都渗透着游戏。”电影作为一种社会活动,似乎夹杂着游戏的某些特性,它通过对影像的观赏游玩表明“一种人类体验的状态或一种参与世界的方式”。日前公映的纪录片《金的音像店》 ,一改纪实影像枯燥乏味的刻板印象,将电子配乐、悬疑叙事以及游戏般的具身体验结合,在保持纪录片原本线性叙事结构上,将折中怀旧、拼贴戏仿、超链接的后现代语境文化大胆杂糅,使纪录片艺术催生出新的文化形态。

  《金的音像店》是影迷兼电影制作人大卫·雷德蒙拍摄的一部纪录片,以寻找“金的音像店”为主要叙事线索,以非线性叙事、时空并置以及开放性叙事结局等复杂叙事策略,打破了纪录片的惯常叙事模式。影片的精神内核是贯穿始终的“迷影情结”,美国文艺评论家桑塔格曾将其定义为由“电影激发的爱”,它是一种精神性力量。因此,寻找消失的“金的音像店”以及解救这些影碟重返纽约的过程,在迷影人的心中犹如一场“圣战”与“世界观”,它指向的是“迷影精神最终指向何处”这一核心问题。该片在形式上将后现代主义文本内嵌在本片的叙事当中,影像中加入了对经典电影镜头的选编,通过探讨梦与潜意识、精神与灵魂等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哲学深层问题,呈现出人意料、引人深思的观影效果,巧妙地将观看变成观众与创作者一起参与的智力游戏。那么《金的音像店》究竟采用了何种创作策略,让观众获得不同以往的纪录片体验呢?又是如何在叙事上体现出“游戏化”的新特征,并回应数字时代下关于“电影已死”的问题呢?

  策略一:讲述电影与人的互动关联

  在《金的音像店》当中,揭开“电影之神”金先生的身份、在萨莱米的寻影之路上意外揭露的一起意大利贪腐案,以及最终决定实施“偷盗”影碟重返纽约的计划,不同的行动实践如同游戏中的一个个任务,观众跟随导演的第一视角身份获得闯关的参与感。在破解谜题的同时,也一起进行着类似游戏闯关的“角色扮演”,不仅能看到导演本身看到的内容,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还能和角色一起做出迅速的反应、感受第一视角的情感体验。鼎盛时期的“金的音像店”收录了5.5万张DVD光碟,拥有25万会员,曾是迷影人心中的“圣地”,无数的迷影者通过“金的音像店”接触到珍贵而深奥的电影。大卫·雷德蒙作为迷影一员,他寻找“金的音像店”的初衷与过程,无不渗透着迷影内部的“迷影情结”,寻找的过程其实也在回答迷影者曾经以怎样的方式与电影相遇,而当他策划并与影迷们头戴知名导演的面具搬运影碟时,电影拍摄的主观客观视角不断转换,随着一出出戏仿经典情节的故事桥段,影片的场景不连贯地从一个“现实”跳向另一个虚拟的“现实”,这种重复套层结构的“互文性”,增添了“游戏”里外虚实和拼贴戏仿的沉浸娱乐感,主客观视角“代入式”的观赏体验,也营造出影片一种后现代化荒诞感和奇妙感。

  策略二:激活观众的视觉感官系统

  后现代艺术的叙事往往是反叙事的一种反创造,表现在电影艺术中混合间离。在影像上,快速交叉剪辑,跳切,不匹配镜头,非叙事的插入片段,所有的这些都可以间离观众,事实上就是让观众跳离了既定的方向。电影转变采用“客观”视角的同时,观众观看着角色变成英雄的乐趣,被一步一步地释放出来。在萨莱米的寻影之路上大卫·雷德蒙经过几番波折,终于在一处废弃的仓库见到了被任意堆放的碟片,甚至还有的因为房屋漏水受潮发霉。最终决定帮助影片重返纽约,其人物设定像极了“游戏”中英雄人物设定,佯装摄制组的戏中戏,以及戴着“游戏角色”面具搬运影碟的过程,就像游戏中一个事先预定好的剧情和模式,营造出一个具有无限游戏感的世界。在影片当中,纪录影像具有游戏玩家场面的视觉感官系统,目不暇接的较快剪辑节奏,情节跌宕起伏的紧张感,以及强烈的视听感和穿透性的心理体验。观众在观看影片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导演的主观和客观叙事空间的穿插间离,激发起观众对这场解救行动本身的兴趣,也带来了沉浸式观影感官无限的体验。

  策略三:商业再造类型的大胆杂糅

  《金的音像店》或许就是桑塔格所期待的电影——大胆杂糅,将各种文化元素堆砌以及对以往电影镜头的选编、形式和主题上的折中,这不仅借此满足了迷影者若干的心理需求,也可看作数字媒介时代对“迷影精神”的思考,有意识地展开电影与电影之间的交流对话。在《金的音像店》中,大卫·雷德蒙在走访了老店员,得知碟片已经去往意大利之后,便踏上了寻影之路。此时,他觉得自己像阿巴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中那个跌跌撞撞去同桌家送作业本的小男孩;又仿佛置身于费里尼的《甜蜜的生活》中,听到了“电影之神”的呼唤,随后“电影拯救计划”也是建立在此前观影经验之上的;虚构电影《逃离德黑兰》与真实搬运影碟,试图用游戏的形式传达迷影对电影的理解与热爱,将“电影迷恋”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扩充,这种受到电影影响而又反作用于电影创作的类型杂糅,呈现出了后现代电影叙事的狂欢化趋势,以及导演对多元化世界的多重哲理化认知。当下的迷影者已不再局限于观赏电影、评价电影、传播电影、共享电影的框架之内,他们希望借以电影诉诸自身情感的实践方式变得更加多元、开放,试图寻求一种“让其为我所用”的能动性与支配性,将观看电影变成一种互动、具身、沉浸式参与的游戏电影。

  《金的影像店》正是尊重了视觉艺术表达创作的规律,在纪录影像中加入后现代艺术作品创作当中不可缺少的表现元素,从而具有了较高的商业价值,在电影市场上也获得广泛好评。其主题对人类现实和未来的处境与选择具有超前和现实性的意义,因此如何认识、解释这样的影片,将成为当下电影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向。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