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演绎大连好汉街的历史传奇
——评话剧《老酒馆》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汪守德  来源:中国艺术报

  根据高满堂、李洲同名作品改编,由黄维若担任编剧,廖向红为导演,刘科栋舞美设计,郑冰作曲,李铎、江佳琦、袁媛等主演,大连话剧院演出的话剧《老酒馆》于近日在京上演。剧作以1931年至1945年间抗日战争为背景,讲述了大连好汉街上一个老酒馆的掌柜陈怀海裹挟时代风雪、迎送八方酒客的惊险传奇,从一个局部以小见大地描绘和再现了关东地区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抗战画卷,勾勒和赞颂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誓死抗争的精神历程,以其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很高的艺术质量,赢得了专家和观众的一致喝彩,成为近些年来话剧舞台一部殊为突出的艺术佳作。

  抗战烟尘中的老酒馆,不仅是饮酒谈天的去处,还是一个风云激荡、危机四伏的地方。在强寇为虐的历史悲情之下,民族的苦难和抗争也无一例外地聚焦于这小小一隅,并且以酒为媒上演了一出出极为惊心和惨烈的历史大戏。从这个意义上讲,老酒馆既是一个抒发浓愁深恨、表达人生寄寓之所,更是一个与敌周旋、对敌斗争的战场。其特殊的社会与生活功能,使失散者重逢成为可能,使显隐的各种矛盾在此勾连,也使人生剧情的演变在此加速。绵密醇香、令人回味的烧刀子老酒,成了这部剧的灵魂、媒介和催化剂,使得剧中几乎所有人物与事件,都在因果链上与一个“酒”字密切相关,都因为一个“酒”字在情节上山重水复,且令人牵肠挂肚、欲罢不能。在看似热气腾腾的豪饮场景中,时时埋伏着剧情的陡转和刀光剑影的杀戮,给人始料不及、步步惊心之感。在这酒中交织着醒与醉、血与火、爱与恨的无穷况味,凸显出主人公面对强敌时的生存智慧和斗争技巧,又反映出其不屈意志和万丈豪情。

  剧作的最为成功之处,在于塑造出一系列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敢爱敢恨,富有鲜明个性和美感特征的人物形象。作为主角的陈怀海是剧作着力刻画的典型闯关东好汉,在他的身上体现出了中华热血男儿的英雄气概和侠义心肠。他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又内心细腻、宽厚包容,如其冒险为给死刑儿子送上路饭的陌生老人炖鱼;以急智掩护杀日本人的老北风从酱缸巧妙脱险;以激将法劝说和勉励遭受挫折的马旅长重回抗日战场;通过暗中观察与判断地下党人谷三妹并非寻常之人,以特殊的方式接纳其为酒馆帮工;谷三妹炸毁日寇军火库后,陈怀海又以临危不乱的镇定与智慧,帮其脱下染着硝烟的衣服藏到酒坛里,使之躲过敌人的追捕等。他虽不是一个披挂上阵的战斗者,但事实上却是我党领导下的抗日救亡运动的参与者,并以老酒馆为阵地,与酒馆的众伙计一起,在帮助同胞、对敌斗争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因而以其性格的丰富与行为的光彩,成为剧作的最大亮点和看点。

  而梨园行刀马旦出身的谷三妹是与陈怀海相辅相成的人物。仇恨在胸、责任在肩的她,掩盖在东北女性特有的风风火火、泼辣干练、快人快语的外部特征之下。但这又是一个有着性格深度的人物形象,剧作表现她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有着坚强的意志和非凡的身手,在恶劣的环境下以特殊的身份担当着地下联络者的重任。她与陈怀海由陌生到熟识,进而通过秋千架上赛酒、地下寻找银针的有趣戏剧行为,以及揭示两者亲人均死于日寇屠刀之下的共同遭遇,逐渐成为知音和恋人,进而共同为抗日谋划出力。虽然因其遭到陈怀海女儿小棉袄的百般刁难而处境尴尬,但在对陈怀海的一番动情的述说后,谷三妹对小棉袄命运的深刻同情理解,显示出一位看似外表火暴的女性温存博大的内心。

  剧中的所有人物似乎都有一种相同的底色,即入侵者铁蹄下扭曲的人生、性格和灵魂。小棉袄打小起母兄遭敌毒手、父亲不知所踪而四处漂泊的苦难经历,造就了其行为乖张、性烈如火的个性特征和反抗精神。她因不明就里而鄙薄父亲这个“嘎嘣脆的爷们儿”却是个“怂人”,而不知其父“挨了一枪还在拼,后来被鬼子刺刀捅到悬崖下”的真正事实。小棉袄归来时先是对谷三妹走近父亲抱有严重戒心和敌意,后又成为两人关系的挑明者和促成者。当她看出谷三妹的真实身份后立刻斩钉截铁地表示“我跟你干”,直至勇敢出手杀死一个日本人后陷入敌手,表现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无畏气概,实现人物从可气、可爱到可敬的转变。其他如与敌绝不妥协的好汉老北风,只得居无定所地东躲西藏;说评书的方先生面对敌人的枪口,以铁的事实和讥讽的口吻揭穿日寇所谓中日亲善的谎言,完全是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杰胆魄;孤独者“老二两”每次来老酒馆总是按“老规矩”站着只喝二两酒,剧作揭示其“一半是血,一半是泪,就在这二两酒里腾云驾雾,回到家老泪打湿了半个枕头”,这是希冀与窘迫并存、孤苦悲凉处境生活的写照;马旅长等人到老酒馆吃饺子喝酒,因囊中羞涩只得蛮横地以枪弹作为抵押,其生存的尴尬、绝望中的坚持,乃至战斗中“肠子都流出来了”,无不折射出其处境的艰难与从容赴死的决绝;“两面人”似的老警察,集吆五喝六与奴颜婢膝于一身,却在关键时刻设法帮助小棉袄与陈怀海于最后时刻见上一面,可见其一颗未泯灭的中国人的良心;前清遗老那正红对往昔的自得与眷恋,以及失去荣耀的不甘与絮叨;皇后婉容看似身份尊贵、极尽排场,却处处受到钳制而遭百般屈辱,虽竭力抗拒也无济于事……以上各类人物都是剧作从历史事实和人生百态出发,所进行的精心的提炼与精湛的浓缩塑造出的。由于这些人物富于历史根据与生活质感的精彩刻画,使得整部剧作显示出雄浑大气、苍凉厚重的思想艺术气韵。

  这部剧作在舞台艺术呈现上是极具匠心的,以小酒馆为载体反映大历史、通过普通人展现大情怀,反映出剧作写实性、史诗性、传奇性等诸多特征。其恰当地采用旋转舞台设计,把老酒馆分割成内外与上下灵活多变的表演空间,给情节的推进和情绪的表达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也以旋转的空间体现出了不同的人生侧面和意涵。富有意味的还在于舞台的一侧,竖立着一个摆满大大小小酒坛的架子,酒坛上分别书写着逝者的名字。这是一种形式独具的祭奠和纪念,也是人物命运沉浮与历史沧桑的镌刻与记录。戏剧开始时,经磨历劫的陈怀海,边擦拭着这些酒坛边念叨着一个个逝者的名字,既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责,也是一种情感真挚的追思。

  粗犷而悲凉的主题曲“走千里啊不回头,好汉不恋热炕头;走万里啊不回头,走到关东白了头”响起时,更加重了剧作的思想容量和情感分量。而大连话剧院整齐的演员队伍,无论对主要人物或次要人物,都进行了高水平的刻画,使这部抗战题材的戏剧充分体现出了话剧艺术的巨大魅力,看上去是那样的赏心悦目而又直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