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追忆谢晋——
创佳作、育新人、传艺德,
永载中国电影史册的一代大师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日前于浙江绍兴上虞举办的谢晋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暨“与时代同行”电影发展主题研讨会上,祝希娟、王馥荔、洪学敏、朱时茂、丛珊、徐松子、周建萍、任仲伦、尹鸿、江平等业界人士与专家学者,共同就“探讨谢晋艺术精神,共商电影发展大计”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研讨会由上海影协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和《电影艺术》主编谭政主持。

 

祝希娟
电影表演艺术家
在电影《红色娘子军》中饰演吴琼花

  谢晋导演既是我的好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作为中国电影的一座丰碑,谢晋导演不仅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作品,也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后辈电影人。他特别喜欢在电影中启用新人,在拍摄《红色娘子军》前,我只是上海戏剧学院大三的学生,才21岁,过去从来没拍过电影。谢晋导演大胆启用我,我到了摄制组却感到诚惶诚恐。他为了让我安心,就对我说:“你不要紧张,我其实已经考察你很久了,看过你演过的话剧、上过的表演课。”

  谢晋导演不仅在艺术方面指导年轻电影人,也从艺德方面教育年轻电影人,所以他培养出许多德艺双馨的优秀演员。谢晋导演给我上的第一课,既不是读剧本也不是谈表演,而是“下生活”,是他让我懂得: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也成为我日后始终坚持的创作方法。与此同时,他对我们的要求也很高。在拍摄《红色娘子军》时,受条件限制,拍戏取景要“靠天吃饭”,晴天的戏不能阴天拍,所以遇到阴天时就得等太阳。记得有一次,大家在等太阳的时候,有些人会聚在一起讲笑话。当时我也凑过去听笑话,谢晋导演却批评我说:“接下来要拍摄斗争‘南霸天’的戏了,你怎么还能听笑话?好好想戏!”从此,我从走进化妆间开始,就不再和任何人说笑,静静地想下面的戏,尽快进入人物状态。

 

王馥荔
电影表演艺术家
在电影《天云山传奇》中饰演宋薇

  谢晋导演找我拍摄《天云山传奇》时,对我说:“我过去了解过你。你是用功的演员,但过去主要饰演温柔、贤惠、甜美的人物,这次你要饰演的宋薇,是一个有着复杂内心变化、塑造难度很大的角色,我可以通过这个人物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塑造角色’。”的确,谢晋导演不是灌输式地教演员表演,而是通过启发、鼓励的方式,让演员主动地去探索人物、贴近人物。他对我说:“那些国际上的大明星,都能驾驭不同层次、不同年龄的人物,这就是功力。”在生活中,谢晋总是喜欢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旦观察有了心得,他自己就会悄悄笑起来,这让我记忆犹新。

  谢晋导演在创作时是有脾气的,但他的脾气从来不针对某个人,而完全是为艺术而发。记得在拍摄电影《秋瑾》时,有一场决定人物后续不同命运的重头戏,谢晋导演非常重视,但是道具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非常生气地发了火,但后来冷静下来,他就让道具师再重新准备,然后对工作人员们说:“你们辛苦了,先卸妆,明天准备妥当了再拍。”

 

洪学敏
电影演员
在电影《天云山传奇》中饰演周瑜贞

  谢晋导演是《天云山传奇》整部影片的总指挥,在我对人物的塑造感到迷茫时,谢晋导演告诉我,“你饰演的角色是‘一道光’”,这一句话立即点醒了我。一位优秀的导演,就像会“点穴”一样,能够一下子激活演员的灵感,为表演创作指明方向。

  在拍摄《天云山传奇》时,谢晋导演每场戏都要准备A、B、C三个小品,让我们这些演员都有三到四套人物塑造方案,然后他再跟大家反复沟通、重排,选取其中最精华的表演瞬间。这其实就是一种教学、交流和分享的过程,在谢晋导演的指导下,我们这些演员都养成了先认真研读文学剧本、充分了解影片剧情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最后再看分镜头剧本的习惯。现在,不能因为有各种高科技的辅助,演员就不再“下生活”、不认真研读原著小说和剧本了。

朱时茂
电影演员
在电影《牧马人》中饰演许灵均

  没有电影《牧马人》,就没有朱时茂。如今很多电影喜欢邀请“流量明星”演出,但当年大家反而是因为谢晋导演的电影,才开始认识某个年轻演员,他敢于启用新人,更懂得提升新人。我曾经两次错失跟谢晋导演合作的机会,在得知谢晋导演要找我演《牧马人》时,我感到特别激动,因为大家都知道,谢晋导演是一个特别会挖掘人才、提升演员艺术水平的大导演。但拿到剧本后我才发现,我与自己要塑造的角色许灵均差别太大了,这让我感到很苦恼。

  但谢晋导演并不怕这样的差别。他曾在《大众电影》杂志上写过一段感悟:“我现在常常是启用许多缺少演出经验的新人来担任主角,他们生活阅历浅、表演基本功差,我就要让他们从一段戏一段戏的排练开始做起。我首先根据对剧本中每个角色的分析,来引导演员们逐步掌握角色的基调,然后再在排练中改变他们自身的习惯,以便缩短演员与角色之间的距离。”谢晋导演高明的创作方法,极大地拉近了我同许灵均之间的距离,也让我逐渐找到了塑造人物的感觉。

 

丛珊
电影演员
在电影《牧马人》中饰演李秀芝

  为了引导演员更好地深入生活,谢晋导演常会使用“编小品”的方法。在拍摄《牧马人》之前,我和朱时茂前往宁夏采风,谢晋导演给我们布置了一道作业——编12个小品,回到上影厂后要汇报。这些小品的重点在于捕捉人物不同的阶段的状态:从男女主人公初见、结婚,再到有了孩子、获得平反、牧马归来,都要涉及。我们在上影厂里排练了整整一个夏天小品,演员本人跟角色差别再大,也要反复排练,直到找到人物的状态为止。

 

徐松子
电影演员
在电影《芙蓉镇》中饰演李国香

  “认认真真演戏,清清白白做人”,这是《舞台姐妹》中的著名台词,也体现了谢晋导演的人品和艺品。他是一位有大爱的导演,他不写自传,也不以自己的经历作为题材创作电影,而是一直通过电影去表达人类共通的情感、用作品去点燃每个人的生命。说到“与时代同行”,谢晋导演是一个最“与时代同行”的艺术家,因为他每一部电影都是踩着时代的脉搏创作出来的。他是一位艺术家,更是一位思想家。

 

周建萍
电影《女儿谷》编剧

  说起与谢导的缘分,是基于我写的一部纪实小说《回眸女儿谷》。这部小说作为我在浙江大学作家班的毕业作品,上世纪90年代初发表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小说》杂志上,记得当时谢晋导演的制片主任毕立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谢晋导演想为他的“恒通明星学校”首届毕业生拍一部群戏,希望买断我这部小说的版权,改编成电影。鉴于这部作品是我深入劳教所和监狱两年多时间创作出来的,当时我斗胆地对毕老师说:“我不卖,除非我自己改编。”

  于是,随后我们便开启了一次大导演与年轻编剧之间的合作。我和谢晋导演之间并没有代沟,他非常尊重编剧的意见,《女儿谷》拍摄期间我一直跟着剧组,有哪场戏需要调整或者哪句台词不合适,他都是当场让我改。这种“现场考试”的方式,除了能体现谢晋导演对编剧的锤炼,也能体现他对编剧的充分尊重。

 

任仲伦
中国影协副主席、上海影协主席

  上影厂老厂长徐桑楚曾说过:“晚上上影厂只要还有一盏灯亮着,就肯定是谢晋在读书。”我看过谢晋导演写的电影《罗马十一点钟》的观影笔记,长达3万多字。他是非常用功、用心的导演,也非常重视文学的力量。谢晋导演的很多代表作都改编自优秀的文学作品,他曾说过:“60分的剧本,我只能拍到70分;而80分的剧本,我能拍到90分甚至更高。”

  谢晋导演晚年时跟我们聊天,曾说过百年之后,观众能记得一部或者两三部自己的作品,他就很满足了。事实上,国家没有忘记他,人民也没有忘记他。爱观众,才能被观众记住;爱家乡,才能被家乡记住;爱电影,才能被电影记住;爱人民,才能被人民记住;爱祖国,才能被祖国记住。这,就是谢晋。

 

尹鸿
中国影协副主席、清华大学教授

  温情和严肃,都能直指人心。谢晋导演的作品很少表现大题材、大场面、大故事,绝大部分聚焦的都是大时代中的普通人。这些作品以人为焦点、以人为尺度,体现了对人的尊重,是真真正正“以人为本”的电影。而正是这种突破了“主题先行”的“人物先行”式的创作方法,使得谢晋导演影片中的人物、故事和主题实现了完美结合,更让他在中国电影史上拥有了不可替代的里程碑式地位。

 

江平
电影导演

  我曾与谢晋导演有过多次合作,还珍藏着好几套跟他合作时穿的衣服。记得第一次见谢晋导演时,他发现我穿着跟他相同的海魂衫,那时我还不到20岁。那天谢晋导演正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指导电影的后期剪辑,他投入忘我的创作状态,让在外面一直盯着看的我印象极为深刻。后来因为跟我聊得投机,谢晋导演干脆带我进剪辑室近距离看,还告诉我他的创作思路。这让我喜出望外,也充分体现出这位电影大师对后辈电影人的提携与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