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前,高群书携电影《风声》来袭,以豆瓣评分8.4的高分奠定其国产谍战片的巅峰位置。《风声》的出现打破了观众对于国产谍战片的认知,从中显现出类似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无人生还》的结构框架,幽闭、行刑、离间的悬疑桥段不是简单止步于揪出内鬼,而是上升到“罪与罚”的灵魂拷问。《风声》镜头语言里大面积阴影与暗沉色系的氛围营造,与人物内心情感波动形成同频共振,构成了希区柯克般诡谲多变的悬疑风格。而高群书在悬疑铺陈之外,又极为擅长“麦格芬”的运用,在对观众通过影像的暗示、诱导后,观众突然发现绞尽脑汁的聚焦点,或是像电影《盗梦空间》的硬币,猜中开始却猜不透结局;或是像希区柯克的电影《惊魂记》,最终一切诱导只是幌子,甚至根本不存在。
14年后,高群书手捧电影《刀尖》再战大银幕,引发包括媒体、观众的强烈关注。影片聚焦1940年的南京,军统特工金深水卧底汪伪特务机构,在与同是军统卧底的林婴婴接头后,伺机刺杀密码专家白大怡。与《风声》强调悬疑营造与强反转叙事策略不同,《刀尖》反套路地采取“将谜底放在谜面”的叙事方式,除了林婴婴是多重身份掩盖下的我党地下工作者外,所有军统、汪伪、日军的人物都赫然摆在台面,一目了然。这样近乎白描的写实艺术手法,再一次颠覆了观众对于谍战片“悬疑+推理+反转”的固有认知,无疑高群书在实践对于谍战题材的自我超越。这种超越的看点在于将对“强剧情”的演绎转为强调刻画人物内心的成长与蜕变。金深水亲眼目睹妻子孩子被日本人杀害,加入军统的初衷就是为报国仇家恨。然而随着皖南事变后,国民党政府及其管辖的军统不是积极抗日,而是助纣为虐与日军、汪伪政权一道杀害地下抗日同志,金深水的同事也被军统无情抛弃甚至杀害,凡此种种都与以林婴婴为代表的我党地下工作者形成鲜明对比。最终,金深水被林婴婴强烈的爱国情怀与坚定的信仰所感染。在获悉日军妄图研制生化武器的“春蕾计划”后,两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并肩作战,至此,金深水也完成了自我蜕变与信仰的觉醒。通过男主金深水前后思想转变的铺陈,能够感知高群书在创作中特别强调了“叙事的合理性要高于对悬疑反转的把控”。
影片重在刻画人物的内心和命运的走向。林婴婴行动前问同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引出人是会变的结论。谁会想到当年意气风发、为革命刺杀满清摄政王载沣被捕的汪精卫,在写下这首荡气回肠的绝笔诗30年后,竟然成为最大的汉奸卖国贼。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金深水完成自我救赎,更成就其民族大义;一念之差,卢敬瑜堕落为民族败类。高群书敏锐地捕捉了在风云激荡的大时代背景下典型人物的典型特质。日军泯灭人性的残暴、李士武代表的汪伪特务的色厉内荏、“革老”代表的军统的冷酷无情,这些极具个性化特质的人物塑造,更加映衬出金深水与林婴婴在刀尖行走的险峻。影片中重庆军统、南京汪伪政权与日军、延安我党构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三角形叙事框架。三个角互为对手、彼此拉扯,男女主人公成为游走在三角形最尖锐顶端的“刀锋战士”,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张译出色的演技,在赋予角色沉稳冷静、智勇双全的气质同时,又能让观众通过细微的肢体语言、微妙的表情变化,捕捉到他内心有关爱与仇恨、信仰与正义、家国情怀与个人情感的激烈碰撞。
影片《风声》与《刀尖》均改编自麦家同名谍战小说,使高群书的谍战影片在塑造人物上格外耐人寻味。除了原作本身故事精彩、谍战手段高明、人物丰满之外,在高群书的谍战叙事中,我们看到诸如斯蒂芬·金、东野圭吾、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作家所著的悬疑小说中有关本格推理、社会派推理的元素。但更为突出的是,高群书的谍战影片在对人性深度挖掘上所体现的人文精神,让作品在主题性与类型化创作的融合上、在影片的镜头语言上有了浪漫的文学气息。《刀尖》中有很多诗意化的镜头语言,比如片尾金深水坐在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此时接生婆却传来大人保不住的噩耗,镜头里的美景与人物悲怆的心情形成强烈反差。或许唯有孩子那声清脆的啼哭,才预示着经历苦难的民族即将迎来新生。
(作者系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