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不虚此行》剧照
电影《不虚此行》在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斩获两项大奖,于近期上映。影片聚焦于失意的创作者,主要讲述编剧闻善因“观察生活练习”走进殡仪馆,却意外地成为最好的悼词撰写者的故事。“横竖都是写字”是电影《不虚此行》的一句台词。写故事的人从这里出发,故事由此展开。可贵的是,在这部影片中,所有故事,都有读者。
把故事藏进悼词
在影片中,作为编剧,闻善没有一部上映或播出的作品,但是,在殡葬业内,他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最好的那一个。对闻善而言,写悼词不仅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更是倾听人、观察人、了解人的机会。人,人和人的关系始终是他关注的重点。为了写好悼词,闻善极力感受逝者与生者之间暗涌的情感,或放大,或隐瞒,温柔地编织着迟来的故事,将其藏入悼词中。
此刻,委托人变成读者。他们读到被遗忘的生活琐事,看见实在的物体。那是兄长往返二十四公里运送的人造冰,是父亲在北京住宅楼下种的竹子,是一起创业的好友省吃俭用买的那把办公椅。它们给予生者再次认识逝者的机会,也成了委托人永恒的情感寄托。
悼词中的故事在延续,在流动,甚至实现了良性循环。隐秘的情感变得澎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变化,世界因人的感知力而变得美好。创作者提笔的初衷即是如此,文字工作者的宏愿也许在悄然实现。故事的力量逐渐显现的同时,也给了写故事的人一定的力量。
虚构者的姓名
在《不虚此行》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他总是安静地待在闻善的房间,时而与闻善对话。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只有躯壳,却没有血肉。渐渐地,观众发现他是闻善笔下的人物,是一个纯粹的虚构者。闻善叫他小尹,在白板上梳理了他的人物小传,却没有赐予他名字。
小尹第一次情绪波动是在闻善给家人打电话时,他因闻善对家人撒谎而愤怒,质问闻善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工作。此时,小尹成了读者,他看见闻善脆弱又无力的一面,看到闻善为最亲的人编故事,塑造出高大的“英雄”形象。小尹是虚构者,家人眼中的闻善又何尝不是闻善自己虚构的人物。互为镜像的两位虚构者,看不清前行的方向,一点点地摸索着真实的自我。
随着闻善获得愈来愈多的读者反馈,小尹有了性格。他勇敢直率,活泼开朗,总在闻善怯懦之时鼓励他,也在不经意间顿感失落,向闻善索要姓名。因撰写悼词,闻善眼中、笔下皆是生活,皆是人。人间百态、万物情感打通了闻善的任督二脉,让他看见真实平凡的耀眼光芒。尔后,他主动给家人打电话,回到最真实的自我,像个孩子般哭泣,告诉妈妈我要回家。紧接着,小尹也有了姓名。
读者是观众
本片处处在提悼词,却听不见一句悼词,原因何在。带着这一问题去观看影片,可以发现,导演虽然将镜头对准殡仪馆,但是一直在试图淡化死亡带来的暗影,甚至消解了场所的严肃性。在此场景中,观众看到的是:殡仪馆工作人员谈论着如何拓展业务,费心于实现“云祭祀”以及开发文创产品,亦因办公室恋情而雀跃,也会说着“人间烟火”的玩笑。
死亡看似是本片的主题,实则是创作者选择的故事背景。超乎生死之外的、不断变化又永恒不变的情感,才是作者引导观众关注的重点。
本片导演、编剧刘伽茵说:“《不虚此行》是关于讲故事的故事。”闻善为逝者写故事,导演为生者写故事。此时的读者,是每一位观众。
创作者、演员与角色
早在2005年,刘伽茵就形成了她的导演风格。她担任编剧、导演、演员、摄影,以极小的成本拍摄处女作《牛皮》,获得第5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青年论坛单元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该片在昏暗逼仄的房间拍摄,全程采用固定镜头,仅有导演及其父母三位演员。观众,是被导演丢置在角落的人,依靠一家三口的对话以及模糊的轮廓,读懂影片饱满的情绪。影片“忽略”观众,却又始终吸引着观众,是《牛皮》的妙处所在。文本的力量、具有实验性的电影语言,是导演的个人标签,亦是其立身之本。
时隔十几年,拍摄小成本电影出身的刘伽茵与胡歌、吴磊等著名演员合作,有了新的碰撞与融合。导演依然以扎实的文本作为基础,但在电影的实验性上有了新的突破,即创作者、演员、角色形成了互为读者的关系,并在影片成型的过程中自由地进行作者与读者的身份切换。在北京首映礼上,胡歌坦言:“闻善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帮助我接着走下去。”刘伽茵对胡歌说:“你多出来的那一点,是你自己,感谢你成全了片中的闻善,也成全了这个电影故事。”相比《牛皮》,人在本片中被置于首位。导演从极致的自我表达中走出来,看见人、拥抱人、塑造人,在虚与实之间探索出新的创作道路。
(作者系中北大学艺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