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活中去，是演员的一门必修课
——专访中国视协副主席、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副主席林永健
林永健接受本报专访
对于中国视协副主席、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副主席、著名影视表演艺术家林永健而言，荧屏银幕上的他和现实生活中的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总能从他身上找到他与角色性格之间的相通点——《喜耕田的故事》里喜耕田的憨厚老实、《聂荣臻》中聂帅的坚毅果敢、《我叫王土地》中王土地的淳朴善良……映照着他身上的执着与担当、朴实与善良。
但当把这份角色名单完全展开——《吕梁英雄传》里势利虚伪的汉奸王怀当、《黎明之前》里老谋深算的国民党军官谭忠恕……又很难把他和角色联系在一起。从反派到英模、从喜剧到正剧，当把林永健所扮演的角色定义在某一种类型时，他总是会跳出既定范畴，给人以惊喜。与其说他成就了角色、角色成就了他，不如说他把戏带到了生活里，把生活带到了戏里。
从反派到英模——“演员就是演龙像龙、演虎像虎”
在国庆上映的电影《钢铁意志》中，林永健扮演了新中国第一代劳动模范孟泰，生动演绎出孟泰的鲜活形象。近年来，林永健在大银幕上扮演的英模人物还有很多——《李保国》中的“人民楷模”李保国、《理想照耀中国》之《守护》单元中党的珍贵档案保护人张爵谦、《长津湖》中的邓华将军等，此外，在《钱学森》《聂荣臻》《决胜时刻》《功勋》《大决战》等影视剧中他是“建模”版的聂荣臻。而此前，他那双自带“笑果”的小眼睛，让他在喜剧小人物领域颇有建树，比如《金婚》中的大庄、《王贵与安娜》中的王贵、《马文的战争》中的马文等。
中国艺术报：孟泰这个角色是您又一次扮演英模，您为这个人物做了哪些准备、做了哪些设计，使他成为劳模孟泰？
林永健：在扮演孟泰之前，我去了一趟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馆里展出的第一个人物雕像就是孟泰。因为孟泰去世比较早，那个时候的影像、文字记录也不多，所以查阅资料时，我找到的孟泰的相关资料并不多。对人物理解不到位，演不好。于是，我到鞍钢采访了很多老同志，包括他的家属、了解他的人，在采访的过程中，我对孟泰有了一些认识和了解。比如扮演这个人物时是说普通话还是说方言，因为那个年代有一个特点，一个团队的人员往往来自五湖四海，团队内交流都是用各地方言。孟泰是河北丰润人，也就是唐山人，这是一个切入点，我就跟导演沟通想讲唐山话。唐山话有一个特点，音调是往下走的，声音只要一往下走，人物就有一种脚踩大地的感觉，这对人物塑造非常有帮助。
在采访的时候我还发现孟泰有一个特点，话不多、行为多，这类人生活中大部分时间在观察和思考，但做事雷厉风行，所以就深挖出了一场戏，这也是历史的真实事件——当年毛主席接见了孟泰，孟泰回到鞍钢做报告，事先写了好几页纸，结果一上台就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只说了一句：“跟着共产党走，棒打不回头。”这是多么实在的话语，他当时的心情是发自内心的，是他亲身的感受，反映了他为国奋斗、不畏艰难的党员精神，所以我们把这个元素加进去。影片放到这儿的时候，经常掌声雷动，所以艺术创作真的是从生活中来。
这个角色在我的艺术履历里是浓浓的一笔，我很喜欢。
电影《钢铁意志》剧照
中国艺术报：说到英模角色，近几年您5次扮演聂荣臻，其中2013年电视剧《聂荣臻》让您又一次获得了金鹰奖观众最喜爱男演员奖，而且通过这个角色，您突然就从喜剧演员转型为正剧演员了。
林永健：我相信有想法的演员都不想只演一种角色，或者某一门类的角色。我刚从事这份工作时，老师就跟我讲过，什么叫演员？演员就是演龙像龙、演虎像虎，演什么像什么。作为我个人来讲，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去琢磨这里面的事，所以就喜欢挑战各种各样的角色。
早在2012年我就在电影《钱学森》中客串过聂帅，他们当时找我演聂帅，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再次询问：“我演谁？”对方说：“演聂荣臻。”我说：“谁？”对方答：“聂荣臻。”我说我不像，对方说造造型，就这样我很荣幸地演上了聂帅。突然出演这样一个角色，对我个人而言是一次飞跃，我也很珍惜扮演聂帅的机会，尤其是电视剧《聂荣臻》，可以说是演绎了他整个人生。
中国艺术报：出演聂荣臻的时间段，正是您的喜剧角色深入人心的时候，从喜剧到正剧，这个跨度相当大，您如何摆脱以往的戏剧形象？
林永健：除了外形的设计，我在台词设计上做了很多工作，比如《金婚》中的大庄、《王贵与安娜》中的王贵、《马文的战争》中的马文、《天真遇到现实》中的郑现实，这些角色的台词得说得快点，要抖包袱，说得慢了，包袱就抖不出来。而演元帅不能这么演，尽管他年轻的时候也有需要说台词快的时候，这就需要度。他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面对不同的人，台词怎么说，都要去琢磨。
中国艺术报：在演这些大人物的时候，您让这个角色立得住得靠两点，一个是做大量的前期的准备工作，第二个是台词的功力。
林永健：台词对于演员塑造角色特别重要，我是舞台剧演员出身。有的时候我去看话剧，我不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去听台上的演员如何诠释人物。台词对塑造一个人物特别重要，不仅仅是语言的表述，甚至停顿、逻辑的重音、语气、小呼吸都很重要。比如老年聂荣臻面对张爱萍、钱学森，那是一位长者对部下的关心、爱护和不舍，他的情绪是复杂的，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有很多微妙的感受在里面。
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这个职业，它总是不停地让你去感受，用新的东西来刺激着你。中国艺术报：您的台词功力是怎么修炼的？林永健：也不是说修炼，当然确实要感谢舞台剧的锻炼。
电视剧《凡人的品格》剧照
从群演到主演——“珍惜每次创作，因为来之不易”
林永健的舞台经历要回溯到他17岁时。1986年，年仅17岁的林永健考入青岛话剧团，1990年进入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再到32岁成为“北漂”，之后进入空政话剧团。那些年，拉大幕、喷烟雾、跑群众……可以说舞台上的活儿他都干过。但是回过头来看，他觉得那都是非常有价值的经历。
中国艺术报：舞台经历给您带来了什么？
林永健：最开始在剧团演不了戏，但干了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让我多少了解了一些舞台，知道舞台是怎么回事。一道幕、二道幕、侧幕、边幕、顶幕；一光、二光、三光、侧光、逆光；音响、麦克风在哪，表演时哪个角度声音传得出去……这些你得搞清楚，如此你对舞台才不陌生，再上台不至于紧张，然后慢慢地我开始在舞台上跑群众。
一开始我不敢站在舞台上，到最后我能够心平气和地站在舞台上把台词说完，把情感传达出去；我不光表达得让对手听得见，还得让坐在台下的观众甚至最后一排的观众听见我说什么。这不都是锻炼吗？舞台艺术不像影视艺术，你得随着舞台上随时切换的规定情景展现自己的态度，让观众接受你所扮演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这都是需要锻炼的功力，很多演员缺的就是舞台剧的锤炼。这个过程看似不能立竿见影，但却是艺术修养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历练。
中国艺术报：从青岛话剧团到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再到“北漂”，其实每次“折腾”前您就已小有成就了，离开青岛前是团里的台柱子；离开广州前，参演《和平年代》并因此获得了第17届“飞天奖”最佳男配角提名。但您似乎并不满足，每次都重头再来，为什么？
林永健：到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是因为喜欢当兵，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对军装有一种特殊的情节。小时候我们都是看着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电影长大的，从小就梦想能穿上军装，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后来梦想实现了。
广州是个非常适合生活的城市，来北京之前，我也跟几个艺术家合作过，他们总劝我：小林，你要想有所建树，你就要到北京去，北京机会多。当时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应该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再往前迈一步，于是就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以后也很辛苦，比如为了上戏跑各种剧组，导演见不上，只能见副导演，也挺辛苦的。但是回头来看，这都是非常好的经历。
中国艺术报：在这个过程中，您有过打退堂鼓吗？
林永健：我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别着急，别着急，早晚有一天会有机会的，后来机会真的慢慢就来了。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段经历会发现，做任何事情不用着急、稳住，只要坚持你所做的这项工作，肯定会有收获，坚持很重要。
后来慢慢认识了张国立，他带着我演古装剧，一点一点打开了所谓的市场，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小伙虽然长得砢碜点儿，至少还能演点儿戏，如此从小角色一点点“渗入” 。我这种形象的演员不可能一开始就演大男主，正面人物更不可能，只能一点一点积累，慢慢来，就像攻山头一样，一个山头一个山头逐渐攻克，但是我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假如一进入这个行业就让我演男主角，可能有些机会就不知道珍惜了，正是因为我从小角色一步步开始，所以我很珍惜每次创作，因为来之不易。
电视剧《民警老林的幸福生活》剧照
从舞台到生活——“总是通过想象去创作艺术作品，那是没有生命力的”
林永健珍惜每一个角色，他把角色分解到生活里。他所饰演的反派不是一味的坏，或者因懦弱胆怯而选择坏，或者因政治信仰不同而对立的坏；他所饰演的喜剧小人物不仅仅是引人捧腹大笑，而是带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洒脱的态度；他所饰演的英模更不是将英模脸谱化、神化，而是让人物回归到生活中，是有血有肉的人。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能在反派、喜剧小人物、英模这几个看似完全不搭边的角色间跳转自如了——他把生活带到了戏里，荣誉也随之而来——2004年，凭借《敌后武工队》夺得第17届全军电视剧金星奖优秀演员奖； 2006年，凭借《喜耕田的故事》夺得第24届金鹰奖观众喜爱电视剧男演员奖；2012年，因电视剧《我叫王土地》获得第26届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电视剧男演员奖； 2013年主演的电视剧《聂荣臻》荣获第27届中国电视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电视剧男演员奖。
中国艺术报：您的很多角色都要说方言，您专门学过各地方言吗？
林永健：对演员来讲，观察生活是很重要的，观察生活就要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我是军营培养出来的演员，部队的文艺工作者来自五湖四海，哪的人都有，很容易学习各地方言，这就需要在生活中做个有心人。演员要像雷达一样不停去搜索信息，说不定哪天这些信息就会派上用场，也就是你得把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记下来。
中国艺术报：这也就是您一直都在说的到生活中去。
林永健：对。我们现在总说，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这是我们从事这项工作的根本。在家闭门造车，总是通过想象去创作艺术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
平时不拍戏时，我就在家楼下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每个时段的人都不一样：早晨大爷大妈比较多，中午吃完饭散步减肥的白领比较多，到了晚上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比较多，观察每个人的神韵、动态，这很有意思。有机会观察、体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各色人等，是演员这份工作的魅力所在。
中国艺术报：不管正剧还是喜剧、英模还是反派，您都有标签性的角色，对这些角色的塑造是否也是从生活中而来？反派也是如此吗？
林永健：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比如《黎明之前》里谭忠恕，这个人物我也很喜欢，尽管他在剧中是反派，是国民党，但我个人认为，首先他是一个军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情报人员，有了这些标签这个人物的轮廓基本也就勾勒出来了。我为这个角色设计了一个茶色眼镜，这让身边的人无法透过眼睛猜到他在想什么，符合这个人物的职业特点；当他回到家，会把眼镜摘下来，因为回到家面对的是家人，那才是真实的他；他会给母亲按摩，这一细节是我们后来“加工”的，因为抛开职业、身份，他还是个儿子，这让角色形象更立体；而他对对手段海平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惋惜，这是站在军人的角度上。不管饰演的是正面形象还是反面形象，还是得实实在在地先演一个人，然后再把生活当中见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形象，借用到角色中来。谭忠恕身上的好多情节，都是我从生活中提取的。
到生活中去，这是演员的一门必修课，从事文艺创作，不管是编剧、导演还是演员等，都离不开脚踩生活的土壤。
电影《平凡英雄》剧照
从“抢戏”到“让戏”——“到我这儿不能掉链子”
首次获得金鹰奖后，林永健答记者问时曾说：“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电视剧不就是拍给普通百姓看的吗？踏踏实实、真实可信地把每一个普通人演好，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如今的林永健是公认的“实力派”“老戏骨”，已经不需要向观众证明自己的演技，在演绎好每一个角色的同时，还有了些别的追求。
中国艺术报：您已经演过很多种类的角色了，现在您挑剧本时，会有什么侧重点吗？
林永健：主要还是看剧本内容。比如刚刚上映的电影《平凡英雄》，改编自在“生死时速”救助救治新疆和田断臂男孩的事迹。当时剧组找到我，我说不管出演这个过程当中的哪个接力环节的人物，不管人物的大小，我演！因为一听这个故事我就被感动，假如我身边的人发生这种事情，我也特别希望能有人伸出手帮助他们，所以我就想演。作为演员，我能感受到这些角色身上所传递出的正能量，也希望我能够贡献自己小小的力量传递这份力量，尽管咱就是个普通的演员。
中国艺术报：您在有意识地去演绎一些正能量的人物。
林永健：一是到了这个岁数，二是说实话我们都是赶上了好时代，像我这个年龄段的演员都见证了国家一步一步的伟大飞跃，所以特别感恩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不能眼睛总是盯着名和利，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用我的演技、我的创作来回报这个社会、回报这个时代。
比如电影《李保国》，我们去了很多大学放映，效果非常强烈。在陕西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有个大二学生看完了以后说，当时考上了农业大学觉得暗无天日，亲朋好友都不理解，觉得没有出头之日，但是看了《李保国》以后坚定了她好好学、将来更好地为农民服务的信念。我当时听了以后特别感动。我们的艺术作品要给观众、给社会带来什么？就是有意义、有营养的精神内涵，不能只看票房，还得看作品能带来什么样的社会效益。
中国艺术报：从“抢戏”到“让戏”，您不计较是主演或是配角，更多是想通过自己的角色实现一种社会价值。
林永健：对。
中国艺术报：您之前说过，作为影视中生代力量，要发扬老的好传统，同时继承新媒体时代、新时代带来的新思潮，帮助年轻演员。您说的老的好传统是指什么？
林永健：我们前面有很多老艺术家，后面有很多中青年演员冉冉升起，我们要起到一个模范带头作用，因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遇到过的这些老艺术家都给我做出了榜样，到我这儿不能掉链子。
中国艺术报：在帮助年轻演员方面，如今您既是中国视协副主席，也是中国视协双新工作委员会主任，担任双新工作委员会主任以来，您做了哪些引导新文艺群体方面的工作？
林永健：新文艺群体、新文艺组织，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我以前是体制内的演员，现在是一名体制外的演员，体制内外我都经历过了，所以我知道体制外的演员需要的是什么。
比如现在很多年轻演员有维权、职称评定、荣誉度认可，以及培训、学习、入党等一系列问题，这都需要一个部门专门去做。中国文联、中国视协、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做了大量工作，对新文艺群体特别重视，比如举办新文艺群体人才培训班、召开新文艺群体工作座谈会，同时中国文联全委委员中的新文艺群体人数也不断增加。团结联系“两新”已经成为中国文联和各协会的重要工作之一。
中国艺术报：作为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副主席，您近年跟随中国文艺志愿者团队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多次公益活动，如汶川地震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四保临江”战役胜利70周年的纪念活动、文艺界抗击疫情主题MV《坚信爱会赢》拍摄，您的档期非常紧张，为什么愿意一次又一次参加这些活动？
林永健：这是一名文艺工作者应该做的。比如汶川地震、抗击疫情，作为文艺工作者都应充分发挥文艺的力量，作出应有的贡献。我原来在部队的时候，经常跟随部队上高山、下海岛、去边防慰问演出，从一个哨所两名战士，到一个海岛一个排的战士；1998年抗洪，跟着部队从上游到下游沿线慰问……所以这种责任和担当意识也是在部队养成的，只要一声令下，我义不容辞。因为我是文艺工作者，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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