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鸡奖看中国纪录片发展趋势
栏目:观察
作者:张同道 纪君  来源:中国艺术报

  金鸡奖是中国电影最权威、最专业的奖项,自1981年创办以来,以“学术、争鸣、民主”为评选宗旨,检阅着中国电影的历史成就,见证了中国电影的发展足迹,也在一定程度上引领着中国电影的未来走向。

  纪录片是金鸡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历届获奖影片看,重大题材占比最多,如领袖纪录片《走近毛泽东》《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周恩来外交风云》等,重大历史片《我们走过的日子》(西藏民主改革)、《奋斗时代》(改革开放)、《东方巨响——两弹一星实录》《冰血长津湖》(抗美援朝)、《日本战犯忏悔备忘录》《决战太原》等;社会现实片也占了相当比例,如《莫让年华付水流》《蛇口奏鸣曲》《零的突破》《山梁》《钢琴梦》等;人文艺术片也有一定比例,如《水中影》《往事歌谣》《又见梅兰芳》《掬水月在手》等;自然影片只有一部《天赐》。由此可见,金鸡奖纪录片评选从题材上看,偏重重大题材和社会题材,人文艺术相对较少;从美学风格看,偏重文献政论片,纪实美学相对较少。

  风起风落,潮涨潮退,40年间中国社会高速发展,人文思潮、电影美学与拍摄方法几经变迁。有些作品经得住考验,沉淀为电影经典;有些作品没能跨越时间的河流,被淡忘在历史深处。金鸡奖检阅着中国电影,历史也检阅着金鸡奖。从2019年第32届开始,金鸡奖评选委员会分为四个小组,故事片、纪录/科教片、美术片、戏曲片分别评选。《奋斗时代》《掬水月在手》《九零后》三部纪录片先后获得金鸡奖。这既是金鸡奖传统的承继,也是新时代的发展。结合第34届金鸡奖评选,本文探讨金鸡奖纪录片的流变及其对中国纪录片发展的影响。

  >>第34届金鸡奖纪录片提名影片与中国纪录片格局

  新世纪以来,中国纪录片逐步复苏,并迎来一个快速发展期。其标志之一便是纪录电影回归院线,并取得一定的文化影响与市场反响,如《归途列车》《乡村里的中国》《喜玛拉雅天梯》《旋风九日》《我的诗篇》 《我就是我》《二十二》《四个春天》《零零后》《掬水月在手》等。其中,《归途列车》获第33届美国艾美奖并入围第83届奥斯卡纪录片奖,《二十二》首创市场奇迹,票房过亿;《乡村里的中国》《喜玛拉雅天梯》分别获得第30届、31届金鸡奖提名,《掬水月在手》获第33届金鸡奖。

  与此同时,国际纪录电影大规模回归院线,取得辉煌成就:美国的《华氏911》《科伦拜恩的保龄》《超码的我》《走钢丝的人》《寻找小糖人》,法国的《是与有》《迁徙的鸟》《帝企鹅日记》《海洋》,韩国的《牛铃之声》《亲爱的,别过河》等创下各自的纪录片票房纪录,并产生世界性影响。

  第34届金鸡奖评选正是在这样的世界格局中进行的。《一起走过》《九零后》《大学》《光语者》《棒!少年》等五部影片脱颖而出,获得评委会提名。这一提名名单展示了中国纪录片的基本格局:从题材来说,中央新影的《一起走过》属于重大现实题材,以主流价值全景式呈现了中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历程,展现了国家抗疫决心;《九零后》和《大学》是人文题材,表现中国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前者以文献和访谈方式讲述了十几位年过九旬的西南联大老校友矢志报国的故事,后者跟踪记录四代学人的成长和坚守,展现了清华大学薪火相传的学术传统和家国担当;《棒!少年》属于社会题材,一群失去家庭温暖的男孩加入棒球队,叫板命运,拓展了金鸡奖纪录片的社会空间;而《光语者》则是边缘题材,呈现了北极圈的隐秘生活,来自不同国度的人在这里体验极地空间和人文交流,这一提名表示金鸡奖的宽度扩容。从美学表现来说,纪实美学受到尊崇,《棒!少年》《大学》《光语者》都采用了直接电影创作方法,跟踪记录,拍摄周期长达2至3年;《一起走过》也采用纪实拍摄,加上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联播》的画外音,突出主流价值引领与纪实美学的力量;《九零后》则是文献片,历史影像与口述相结合,讲述一段历史故事。如果说遗憾,那就是自然纪录片的缺席。第34届金鸡奖,只有一部自然纪录片获奖。即便把科教片算进来,出现了《企鹅大帝》《中国扬子鳄》等获奖影片,依然掩饰不了中国自然纪录片的现实短板。其实,获第31届金鸡奖提名的《我们诞生在中国》并非纪录片,而是一部采用动物影像演绎的剧情片,主角达娃由九只雪豹的影像素材组合而成,可称之为自然电影。

  第34届金鸡奖纪录片提名影片标志着金鸡奖题材的拓展与美学的多元,契合中国纪录片当下实践的基本品貌,代表了中国纪录片发展的基本特征。

  >>金鸡奖如何介入中国纪录片发展

  金鸡奖已举办34届,第35届评选即将开始。那么,金鸡奖对中国纪录片发展究竟有哪些影响?

  总体来看,20世纪80、90年代,不少金鸡奖获奖纪录片曾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并取得票房成功,如《莫让年华付水流》 《蛇口奏鸣曲》等,《周恩来外交风云》更是年度所有中国影片票房冠军;进入新世纪以来,金鸡奖获奖纪录片并未引发应有的社会关注,票房也羞涩难言,或许只有近两届获奖的《掬水月在手》《九零后》和作为科教片获奖的《圆明园》取得了一定的社会关注和票房回报。

  事实上,从金鸡奖设立的1981年开始,中国纪录片已进入电视时代,纪录片创作与传播主战场已转移到电视平台。从《话说长江》《话说运河》《望长城》《毛泽东》《邓小平》《舟舟的世界》到《故宫》《大国崛起》《舌尖上的中国》等,这些改变中国纪录片发展轨迹的作品都出自电视,多数曾引起社会热议,甚至现象级传播。

  与此同时,中国电影开始市场化、多元化探索,纪录电影逐步退出院线,即便有《莫让年华付水流》《周恩来外交风云》这样的成功案例也无法阻止这一趋势。1993年,广电部取消电影统购统销政策,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北京科学教育制片厂划归中央电视台,主力编导投入电视行业。

  新世纪以来,中国纪录电影逐步回归院线,并取得一定的成功。不过,纪录电影并未建构成熟的商业类型,票房不可预期,投资大多来自政府或企业宣传机构,创作也就难以按照市场和艺术机制进行。除了《二十二》《厉害了,我的国》等少数作品,几乎没有影片从票房收回成本,赢利更无从谈起。以第34届金鸡奖提名纪录片来说,只有《棒!少年》为爱奇艺投资,其余影片均来自政府或企业投资。再看票房,《九零后》一千多万元,《棒!少年》《大学》都在七百多万元,《一起走过》接近四十万元,《光语者》票房四十多万元,前三部取得一定的市场反馈和文化影响,而后两部相对较弱。事实上,评委会也遭遇了选择的困扰,历经几轮筛选,最后《九零后》以微弱优势获奖。

  那么,问题来了:金鸡奖究竟以什么方式介入中国纪录片发展?如果获奖作品不具备一定的传播力——电影票房与媒体舆论(含新媒体),评奖自然不会影响行业发展,也难以赢得专业尊重。当然,票房和舆论并非电影品质的鉴定书。因此,评选既不能完全忽略市场与影响,也不能以票房论英雄,这正是电影节必须面临的挑战:获奖作品是否经得住时间的淘洗与专业的考验?评选依凭的不仅是公正、公平,更须专业判断力与时代前瞻性。从历史来看,《莫让年华付水流》《周恩来外交风云》《水中影》等作品已沉淀为电影经典,而近年的《掬水月在手》《九零后》也是美学品质与文化影响兼具的佳作,但有些作品已然淡出电影的记忆,沉睡在档案馆库房里。

  现在,纪录片已进入融媒体时代。互联网改变了大众的观看方式,电影观念与美学形态也悄然迁移,纪录电影也将迎来新发展。我们期待也相信,金鸡奖将会与时俱进,以其专业精神和前瞻意识切入时代洪流,推动中国纪录片发展,记录时代,传承文明,对话世界。

  (张同道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纪录片中心主任;纪君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