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芭蕾舞团芭蕾舞《春之祭》剧照　潘家斌　摄

　　2021年12月31日和2022年1月1日的天桥剧场，苏州芭蕾舞团接连两晚推出了演出《精品荟萃——春之祭》。做了40多年舞评人，我心中最初不免带上了这样的悬念：见多识广的北京观众能在这两个跨年的寒冷冬夜坐满几成？但在7点30分即将开演之际，我环视剧场一楼的观众席时，居然看到了近乎满座的情景，演出中响起的阵阵掌声与欢呼声，不仅说明大家对这份新春大礼充满了期待，更为京城寒冷的冬夜平添了火热的激情。

　　原因何在？原来北京观众对于苏州芭蕾舞团这个年轻的芭蕾舞团并不陌生，自2007年成立、2012年首次进京以来，它已是第五次闪亮登场了，而且每次都给我们带来不同凡响的剧目。更有，舞团的两位艺术总监李莹和潘家斌夫妇，即使在全国的芭蕾舞圈中，也堪称是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不仅早在北京舞蹈学院读书时，便在国际比赛上获奖，而且毕业后还在中央芭蕾舞团做过几年领衔主演，此后更去了美国，先后在哥伦布市的大都会芭蕾舞团和匹兹堡芭蕾舞剧院担任首席主演14载……总之，是见过大世面的舞蹈家，因而积累了大量中西交融的经验，掌握了大批中西合璧的舞蹈经典。

　　2007年，他俩应邀回到家乡苏州，分别担任艺术总监和联席编导，14年间为苏芭的年轻舞者们量身打造了多达8台风格简约、语言干练、国际范儿十足的大型舞剧精品，从精心改编西方经典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葛蓓丽娅》《胡桃夹子》《卡门》《灰姑娘》《天鹅湖》，到立足本土、潜心打造苏州题材的《西施》和《唐寅》，以及《烟雨江南》《囍》《柴科夫斯基的吉赛尔》《邂逅摇滚》《一呼一吸》等中小型节目，并且带着这些作品在全国巡演，甚至应邀走出国门，去了10多个国家和地区，展示“洋为中用”的才华与品位。

　　不过，他们此番新春来京演出精品荟萃的小节目晚会还是第一回。整台晚会包括8个节目，其中开头与结尾的是两个30分钟的重头舞码——李、潘夫妇2005年在美国编导的《肖邦的诗》，以及美国大师格伦·泰特利1974年编导的《春之祭》，中间的6个舞段则轮番上演，大多选自舞剧经典，让喜欢看舞的观众过足了瘾，但最让我叫好不迭的则是这两个重头舞码。

　　说起肖邦，相信中国舞蹈家对于这个名字都怀有深深的情结，因为我们的祖师爷吴晓邦先生早在1931年留日期间，就是因为崇拜肖邦的爱国主义而用谐音取了与这位波兰作曲家相似的名字做艺名。《肖邦的诗》是李、潘夫妇根据5段肖邦名曲编导的一部美轮美奂的交响芭蕾。通观整部作品，独、双、三、群等各种规模的舞段令人目不暇接，直线、斜线、对角线与各种圆的调度变化多端，使人叹为观止，进而为天桥剧场的大舞台编织出一幅又一幅的精彩画面。女主演孙梦瑶以其超长的肢体线条和细腻的抒情意味为整部作品开场并收尾，可谓最好的设计，尤其是她在开场时那个亭亭玉立的剪影效果，分明是既炫耀了她那出类拔萃的身体条件，也凸显了五线谱上那些翩然起舞的骨感音符。不过，最让我钦佩不已的当属两位编导家在标准化芭蕾语言及其审美的前提下，有机融入举手投足、摸爬滚打等生活动作的本事，进而让这个作品在漂亮组合的基础上，以某种叙事意味和理解线索升华成一部通过纯舞养眼且养心的精品力作。当然，作为交响芭蕾，这个作品的成功还要感谢青年钢琴家于泊洋的现场演奏，其清晰悦耳的旋律与轻扬的节奏给舞者们提供了非舞不可的听觉刺激，更将全体观众不知不觉地带入了肖邦美妙的音乐梦境。

　　为整台晚会压轴的《春之祭》，可谓难得一见的世界顶级版本之一。观演的全过程中，我不仅数次因斯特拉文斯基早在1913年写出的这部惊天动地的音乐极品感到身心震颤，更为泰特利于61年后充分运用芭蕾的腿脚优势与现代舞躯干表情的艺术功力创作的舞蹈作品而高声赞叹。与此同时，苏芭的男演员温少伟将“祭者”的献身精神与超强体能展示得十分到位，而邢伟则将“大地之父”的大气磅礴与镇定自若塑造得恰到好处。泰特利这个版本的独树一帜就在于，他将“祭者”从1913年尼金斯基首演版本中的少女变成了少男，进而使阳刚之风主导了整部作品，并在为这部庞然巨作压轴的一刹那，显示出他的男性魄力与原创能力——少男以其双臂被缚、蓦地飙升至高空的悲壮形象，将其为护佑部落平安、甘愿牺牲自己的崇高表现得淋漓尽致。

　　毫无疑问，李、潘夫妇将6个风格迥异的小节目安排在上述两个重头舞码之间的处理，起到了过渡与缓冲作用，同时也让我们检阅了苏芭舞者的新秀云集与该团剧目的多姿多彩。而该团不设主演的策略，更为每个舞者提供了持之以恒的动力与公平竞争的机遇。

　　在芭蕾舞剧中，双人舞既有“钻石与美酒”之美誉，更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它既能考验编演双方把控人物关系、炫技和抒情的能力，又可能暴露舞团主演不强的短板。而在这6个节目中，李、潘夫妇居然精心挑选了5段颇吃功力的双人舞，但顺序的安排却颇为讲究，并且带上了鲜明的节奏感——首先亮相的两段双人舞当然选自他们全新演绎的两部西方经典芭蕾舞剧，一部是19世纪中期首演、属于浪漫舞风的《葛蓓丽娅》，另一部则是20世纪中期首演、属于现代舞风的《卡门》，而舞蹈的语言和舞美的设计却采用了21世纪以来风靡世界的简约之风。接着表演的是唯一一段选自西方浪漫芭蕾舞剧作品《仙女》原版的双人舞，其目的显然是为我们比较和鉴赏不同时代、不同文化间的异同提供一个参照系。最后呈现的两段双人舞则选自他们创作的苏州题材芭蕾舞剧《西施》和《唐寅》，其显著的中国风随着细腻的江南身韵与独特的服装款式扑面而来，让我们感受到中西合璧的无穷魅力，并懂得了这两部用国际语言讲中国故事的芭蕾舞剧缘何接连获得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并受到国外艺术节的邀请。第六段舞蹈《烟雨江南》不再是双人舞，而是一段女子群舞，是两位编导家为弘扬家乡美作出的努力，作品中婀娜多姿的舞步、轻盈飘逸的舞裙、艳而不俗的雨伞和委婉温润的情趣，将我们带入了那因为难以进入而更加心驰神往的慢生活……简而言之，在6个节目的安排背后，我欣然体会到了两位旅美归来的编导家“洋为中用”的赤子之心。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名誉所长、舞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