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从印度的地区电影看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发展新思路

　　提到印度电影，大家首先想到的一定是载歌载舞的宝莱坞。可是，宝莱坞只是印度电影的冰山一角，印度电影业还包括托莱坞、考莱坞、莫莱坞、桑达坞等。这些名称相差不多的电影产业究竟依据什么进行划分？答案是：语言。宝莱坞是位于孟买的印地语电影产业，是印度每年生产影片最多、票房收益最佳的电影产业。同理，托莱坞对应泰卢固语，考莱坞对应泰米尔语，莫莱坞对应马拉雅拉姆语，桑达坞则对应坎纳达语。

　　印度语言繁多，且具有重要意义。《印度宪法》第八附表列出22种“表列语言”，其中除印地语作为联邦官方语言外，其他21种享有地方性官方语言地位。此外，还有上百种使用人数过万的主要语言和上千种方言。划分民族的一大标准即共同的语言，据此我国学者一般认为印度有包括印度斯坦族、泰卢固族、泰米尔族、坎纳达族、马拉雅拉姆族等在内的13个主要民族和大量部落民族。如今的印度省邦，大体就是按照语言民族进行划分的。

　　印度语言民族的多样性也反映在电影产业上。印度电影一般没有字幕，北印度讲印地语的观众很可能完全看不懂南方的托莱坞或考莱坞电影。再加上各地区观众都希望看到以自己母语制作的电影，印度的地方电影产业随之诞生并不断发展。尽管宝莱坞影片因其制作语言是普及率最高的印地语而占据优势地位，但其一家独大的局面如今已变得愈发难以维系。2019年，宝莱坞票房收入仅占印度电影票房总收入的44%，而其他地区的电影产业则蓬勃发展，涌现了一批口碑票房双赢的优秀影片。如2017年，以泰米尔语和泰卢固语同时制作的史诗动作大片《巴霍巴利王2》就是有史以来全印票房排名第二的影片。

　　印度地区电影的成功在于融合宝莱坞经典风格和当地语言民族特色，形成自己独特的电影传统。如以坎纳达语制作电影的桑达坞，2018年推出动作片《科拉尔金矿》，其中浮夸的打斗戏、欢快的歌舞片段和增添喜剧效果的爱情线都具有明显的宝莱坞风格。影片中勇猛高大的黑帮老大男主角也使人联想起上世纪70年代由宝莱坞巨星阿米特巴·巴强扮演的“愤怒的年轻人”系列形象：身陷犯罪的泥潭却心怀正义、惩恶扬善。然而，该影片以强有力的叙事和更加自由的表达摆脱了宝莱坞惯例的陈词滥调。如男主角的母亲是一名寡妇，诞下儿子后艰难地独自抚养他，后来在男主角年幼时就因病去世，对男主角日后的人生轨迹产生极大影响。可其全片从未提及男主角的父亲，这在父权家长制家庭充斥银幕的宝莱坞电影中是不多见的。此外，这部影片直接大胆地表现了印度政客的腐败和特权阶级对穷苦大众的压迫，突出了其黑色电影风格。同时，桑达坞关注坎纳达语文学，以具有创造性的风格改编了大量该语言的重要文学作品，使桑达坞以实验性作品享誉印度和世界。

　　虽然印度的地区电影异于主流的宝莱坞电影，但地区电影不只展现某个民族特色文化，还反映印度国家的集体记忆和问题。印度本国并未进行民族识别，实行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政策，旨在以单一的“印度民族”整合众多民族身份。因此，印度的地区电影也像宝莱坞一样发展出了众多类型，并涉及广泛的主题。如1992年的泰米尔语影片《罗娅》，讲述了来自泰米尔纳德邦小村庄的女主角罗娅奋不顾身地拯救被绑架的丈夫的故事。该片上映后大受欢迎，随后发布多种语言的配音版本，最终成功地跨越了语言和地区界线，唤起了广大印度观众的爱国主义热情。此外，地区电影中的浪漫爱情剧和家庭情节剧也通常能够借由翻译配音实现全国性的成功，因为影片中体现着印度社会共享的文化内涵和共通的价值观。随着2010年后互联网电视的兴起，地区电影在自己的区域之外收获了越来越多的观众。

　　地区电影的成就在一定程度上也归功于印度各邦政府对电影的地区民族主义发展所提供的支持。如1975年，喀拉拉邦政府成立喀拉拉邦电影发展公司，其主要的目标就是促进马拉雅拉姆语电影的制作和推广，通过建设电影相关基础设施、补贴资金和其他保护性措施为马拉雅拉姆语电影的发展保驾护航。

　　印度的地区电影与我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近似，总结印度地区电影的成功经验，可以为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发展提供新思路。我国很早就重视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发展，20世纪五六十年代诞生的电影《五朵金花》和《阿诗玛》如今仍深受广大观众喜爱。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因展示独特的民族文化而具有特殊的魅力，但同时也容易让不熟悉该文化的其他民族观众产生距离感。部分民族题材电影以猎奇的方式展示少数民族文化，更不利于消除观众与该文化的隔阂。根据印度地区电影的发展经验，可以得出以下启示：第一，在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严肃主题中适度融入商业电影的娱乐性，可以提升影片的吸引力。第二，主题贴近个人日常生活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更易受到大众的欢迎。如探讨婚姻中各种问题的影片《红花绿叶》（2019年），就以对家庭生活的细致表现引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并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更重要的是，在电影行业竞争激烈的当下，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实行，我国开始以法律的形式对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事业予以支持和鼓励，随后一批优秀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登上银幕。

　　当今，中国电影业已经呈现出增强文化认同的趋势，进一步推进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发展有利于各民族文化的相互融合和相互促进，这就是所谓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通过借鉴印度的地区电影发展路径，开启我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发展的新思路，也是朝着“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目标前进的一次努力。

　　（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亚洲学院印地语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