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起执导,邹静之编剧,王家卫担纲艺术顾问,黄晓明领衔主演,主创团队阵容堪称“豪华” ;尊重历史史实,不戏说,无恶搞,安静舒缓的镜语,娓娓道来大唐高僧玄奘“西天取经”的“一念” 。在中国电影竞相争夺IP时, 《大唐玄奘》这部带有史诗风格的中印合拍片选择了“皈依” 。如编剧邹静之所言,霍建起是一个老派作风的导演,“老派的人,一个是讲理,一个是认真” 。因此可以说, 《大唐玄奘》是一部老派艺术风格的影片:它考证历史,考证文化,跨越人性,跨越文明。从长安到凉州,经瓜州、沙洲至五烽燧,最后入高昌、伊吾到达天竺,剧组转战沙漠、雪山和古迹遗址;对自然景致的深刻描绘在影片中占据着大量篇幅,已不是叙事中的闲笔,而是构成叙事的积极因素,充当人物心理的外化,并勾勒出影片整体含蓄、写意的风貌。
运用纪录片式的影像风格处理场面调度,亦引导着影片主题定位到真实的历史,为观众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去体察他们以往忽略的历史人物群像。在写实主义的叙事中,玄奘不再是身披大唐皇帝御赐袈裟、奉旨游学的高僧,而是在唐初内忧外患的局面下私自出关、发愿西行的“偷渡者” 。在玄奘自长安启程的一场戏里,他背着行囊混入灾民之中,被人潮裹挟着来到象征命运的岔路口,人潮往前而去,玄奘往西而去。真实的取经之路既无高徒护送,也无妖魔阻拦,而是一人一马念着佛号和经文,独自踏向未知的迷途。
自凉州至五烽燧,各州都督和守关校尉中不乏敬僧礼佛之人:玄奘私自出关西行在凉州暴露,然而凉州都督李大亮虽发了追捕通牒,却又亲自放玄奘自行离去;此后行至瓜州,玄奘又得刺史李显的设法相助,得遇商队一同西去;而至五烽燧第一烽时,守关校尉王祥更在玄奘的开示下顿悟了佛法四真谛。三段情节前后存在因果推进,但冲突始终没有爆发;因此更像是玄奘西行路途上的一个个独立典故,显示出结构松散、节奏舒缓的“诗意”特征。
而在玄奘离开五烽燧踏入大漠荒原后,影片真正意义上的戏剧化冲突才得以展开:由于意外打翻了水囊,玄奘陷入自我信念的反复较量。他也曾经不住心魔搅扰,意欲调头往东返回五烽燧,但走了十余步,当初的誓愿又越发坚定起来,冒着风沙反身朝西走去。然而水源缺乏的困境在不断升级,玄奘最终走到了命悬一线的临界点;而事件冲突的解决,则由识途的老马驮起丧失意识的玄奘,奇迹般找到了绿洲中的野马泉。在最后时刻,识途老马回归到《西游记》中白龙马的灵性化身,影片叙事策略也找回了某些神话类型的影子。
除了以典故复合的方式来结构传记题材,影片整体叙事结构也在积极探索叙事可能性。电影开篇的时空设定在当下:印度孟买图书馆里,一名学生翻开了英国考古学家史密斯的日记;随着日记的娓娓道来,史密斯的形象浮现在银幕上,化身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引领影像时空穿梭到20世纪。英国考古学者手持英译本《大唐西域记》 ,在古老的印度大地上按图索骥,追寻佛教圣地的遗址;而在史密斯的追念与敬仰中, 《大唐西域记》的著者玄奘重返影像时空,斑驳的古迹也倒流回旧时辉煌的模样。通过三层叙事时空的互文,影片树立起跨越文明、追寻历史的基调。而玄奘在那烂陀古寺驻足回望自己的来路,感悟出将有带入无,才是一切命运波澜的最终归宿,因此也才有了影片中段对“偷渡”西行的层层追忆。
对叙述者而言,理想的电影文本应该对既定叙事成规谋求一次突破;对观众而言,理想的电影文本则应在剧作、影像、意识形态三重结构中都能引起自身兴趣。无论是闻世况,或是走俗寻常,电影终究是二者相互妥协的产物。这种折中性既表现在传授双方在文本构建方式上达成共识,也决定着内容与形式各自或相伴能“走多远” ;而妥协的不同姿态造就的不同叙事趣向,为电影叙事开创出多元化的艺术可能性。老派艺术风格在后现代“消费”主义语境中,或许和普罗大众已分道扬镳,但老派艺术对天地风物的观感,始终是电影叙事美学形态中螺旋式上升的一个维度。正如玄奘西行蛮荒的取法之道,风沙中前人的白骨无法铺满地面,但后人识骨寻路,经历蛮荒就经历生长,遇过风浪便遇过虚妄,遗情处自有诗章,更行,更远,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