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特殊病房》剧照 王雨晨 摄
贪婪是人性所固有的弱点。展现人性贪婪的艺术作品不可胜数,但一般均表现的是人在物质、金钱等利益上的贪婪,而极少有作品表现、触及人性在其他方面的贪婪。美国著名戏剧家阿瑟·米勒晚年所创作的话剧《特殊病房》 ,将对人性贪婪的揭示触角延伸到人的情感领域,表现了人试图跨越道德的底线而纵容贪婪在情感领域肆意妄为以致最终破灭。
不久前,话剧《特殊病房》 (译名为《驱车摩根山》 )由中国国家话剧院引进并创排演出。该剧延续了阿瑟·米勒一贯的对社会问题的直面追问,以及对人性、理智、社会正义等问题的犀利见解,讲述了一名重婚者、同时也是一名保险业成功人士的莱曼,在一个暴风雪之夜,在摩根山路上遭遇车祸,被送往当地医院的特殊病房。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妻子希奥和蕾娅都来到医院探望他。在极富戏剧性的情节中,剧本通过每个人物的回忆,穿插现实,拼接起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犀利严酷的故事。
莱曼的妻子希奥是一个举止优雅的淑女,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毛病,但却是一个称职的妻子。相夫教女,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她性格内敛,是一位传统知识女性的形象。莱曼和希奥有一个女儿,时间久了,他们的生活也如绝大多数普通人家一样,温馨却平淡,没有丝毫涟漪。这种平淡、安全却没有激情的生活对莱曼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它无法满足莱曼内心的狂放与自由,以及对情感和女色的贪婪。但莱曼也不可能真正放弃这个家,因为他内心中又同时保有对宁静安定生活的渴望。9年前,当莱曼遇到年轻貌美、性格开朗热烈的蕾娅后,立即被其吸引。蕾娅自由而热烈的精神个性与莱曼追求狂放、自由的那颗不羁的心一下便契合在一起。于是,莱曼谎称自己已经与希奥离婚,而与蕾娅步入婚姻的殿堂。与蕾娅的结合无疑使莱曼焕发了青春,他们生下一个儿子,经常一起玩滑翔机、一起赛车、一起开创新的事业……蕾娅为莱曼的生命注入了全新的动力,使他内心的狂野得以实现。但莱曼又不可能总是保持着激情,激情过后他需要安静,安静久了他又要重温激情……
就这样,莱曼游走于平淡与狂热之间,游走于希奥与蕾娅之间,游走于自己内心的两端。起初,莱曼的内心也曾犹疑甚至自责过,毕竟重婚是不道德的,是犯罪,是对两个深爱着他也被他所深爱着的女人的欺骗。但时间久了,他“想明白了”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认为自己对希奥和蕾娅两个人的爱都是真爱,他给予了她们家庭,给予了她们爱,给她们带来了幸福和快乐。正如他在剧中所言:“道德是对现有规则的维护,它束缚了人性” ,对于束缚人性的道德,他要勇敢地冲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莱曼从始至终不承认自己有什么过错,也从没有受到过良心的谴责。
的确,在爱的表现上,男人与女人有着巨大的差别:男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女人,并且可以都是发自内心地真爱;而女人却只能爱一个男人,只有当她不再爱这个男人时,她才可能爱上另外一个男人。阿瑟·米勒敏锐地抓住了男人与女人对待爱的不同方式,并将它通过莱曼的形象准确而犀利地表现了出来,引人深思。剧中,莱曼对两个女人的爱都是真实的,他不想也不能离开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也认为她们也是爱他的,他们三个人、两个家庭可以很好地相处。但结局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发展,他的女儿称他是“垃圾” ,他也没有见到儿子,希奥和蕾娅都离他而去。最终,特殊病房里只剩下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莱曼。
上世纪40年代中期,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风靡上海,小说也是写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情感故事。只是小说中的佟振保由于懦弱和担忧自身前途而拒绝了“红玫瑰”王娇蕊,娶了温顺的“白玫瑰”孟烟鹂为妻。9年后,振保与娇蕊在电车上偶遇,美人依旧而物是人非,振保感叹人生无常、生活残酷而痛哭失声。张爱玲认为这是人性的弱点,个人在这种普遍性的人性面前是无法抗拒也是无能为力的。她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子,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比之于张爱玲,阿瑟·米勒做得更彻底、更极致,他让莱曼既娶了“白玫瑰”希奥,又娶了“红玫瑰”蕾娅,并且还都生儿育女。通过《特殊病房》 ,阿瑟·米勒将人物内心的矛盾、纠结、阴暗、猥琐,以及人性的软弱、贪婪,真实地展现在观众眼前。尤其对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感、爱情、婚姻,更是做了鞭辟入里的深刻剖析和透彻观照。
更为重要的是,阿瑟·米勒试图通过该剧探讨人性与道德的关系,探讨“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自己逐渐膨胀的情感需求” 。诚如该剧导演赵以所说:“ 《特殊病房》的深刻性,恰恰在于在现代化社会中,倘若抛去道德评判,我们真的能解决这种‘情困’么?《特殊病房》的残酷性,是让观众直面婚姻的隐患、情感的弱点,折射出大家内心共同的纠结。 《特殊病房》的荒诞性,是通过角色的复杂性、特殊的叙事结构关联生活中极其现实的社会问题。它像一面镜子,照一照这个社会和我们自身。 ”在当下,话剧《特殊病房》不啻是一剂良药,让我们在这个“特殊病房”中看看别人,更看看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