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生命密码》剧照
一个无法赔付的保单背后，是一个病至濒危的孩子和她的整个家庭。话剧《生命密码》由王延松执导，讲述的故事是保险营销员林萍循着保单去走访、发现病危孩子晶晶和她的家庭，并且消除晶晶妈的误解、家人的阻拦和自己内心的纠结，最终无偿捐肝，成功拯救了晶晶的生命。剧中林萍的原型，是被誉为“最美保险人”的同名保险营销员林萍。
或许出于对概念化、宣教化的警惕，当前话剧界的一些创作正与普通个体中的好人好事渐行渐远。 《生命密码》正是“戴着镣铐跳舞” 。除了“好人好事”的语境，还有保险行业的宣传贴标，比如保险企业员工的标准话语、励志体操等，这些都可以进行更加戏剧化的抽象。但是，它不是简单地图解职业良心、讲述大爱情怀。它对故事的戏剧集中，是有匠心和诗意的。在人物的塑造上，它也超出了概念的符号，抵达了普遍人性中有关爱和自尊的清晰回答。
在结构上，话剧《生命密码》是一种回溯式的集中。一开场，舞台的画面就是手术室内外的场景：一边是紧张的手术，一边是林萍家人情绪激动地冲到走廊；然后是林萍的离魂式诉说，让故事重新回到起点。这部戏走得很规矩，于高潮处见统一；同时又不规矩，因为它采用了回溯的手段，一开始就把紧张感推了起来。林萍接待晶晶妈和晶晶，林萍拜访晶晶家，晶晶妈对林萍从误解、排斥到恍若抓住救命的稻草，母亲、爱人和女儿对林萍的警惕和劝解……情节都在意料之中。某种意义上，这正是此类创作的“镣铐” ，而开头的回溯式集中，则是拎起整个链条的节点。在难以避免的故事桥段之外，话剧《生命密码》选择了一个紧扣观众心理的结构，然后把重心着力于人物的塑造上，探索是有启发性的。
在有关“好人好事”的话语系统中，“感动”或“全场都哭得稀里哗啦”往往更多的是来自于原型故事，反而很容易遮蔽对戏剧内在闪光的发现，这仍是目前不少此类创作的通病。话剧《生命密码》对于故事的诠释，像家人对林萍的劝解，虽有为道德加码的嫌疑，却在情理之中，而且做得很克制。母亲没有寻死觅活，女儿没有真的离家出走，依然是日常的话语、应尽的言说。这种复归于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可能更能包蕴一种对生命尊严艰难维护的代入感和戏剧性。
它的闪光点在哪里呢？在林萍、晶晶妈、晶晶爸为拯救晶晶的生命之时，他们的选择所折射的多维向度。晶晶妈是母亲，从开始对林萍的抵触到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对生命的代入感是如此强烈，以致几度失控。因为爱，她可以不要自尊。晶晶爸是一个自尊、内向的人，他逼仄于生命和人格尊严之间，木讷、紧张，精彩地诠释了一个无能又无奈的父亲形象。晶晶妈和晶晶爸分别向林萍下跪，一个是为生命，一个是为生命的尊严，都无可指责，却指向了一个哈姆雷特式的人类普遍的选择性纠结——存在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在晶晶妈、晶晶爸向林萍的分别一跪中，看似极容易洒狗血、赚眼泪的桥段，却拿捏在林萍那一转身一迟疑之间，敛住了舞台的紧张感，彰显出人性的尊严。特别是她对晶晶妈下跪的反应，她沉默、转身，返身病床去抱住小晶晶，她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她对生命的态度。她不是施予恩德图回报的投资客，她的选择是自主的，她对晶晶妈的情绪能够理解却有抵触乃至不屑。因为晶晶妈把她看低了，她有自己的骄傲。当外部的冲突穿透事件，抵达类似尊严、傲慢、贪婪、懒惰等人性的普遍范畴，戏剧性的高度就已然在望。
在戏剧性的范畴里，不少创作者并不乏冲突、悬念、情境等概念，却很容易把它们显化为一种可见的情节，仿佛两人声嘶力竭地吵架就是冲突。这是很大的误解。易卜生的话剧《玩偶之家》里，娜拉和海尔茂看似为欢度圣诞其乐融融，却因各怀心事，在行止对话中形成独特的张力，让观众无尽遐想，追着想了解结局。话剧《生命密码》可能尚未抵达如此高度戏剧化的程度，却埋下了新的可能，触及到了另外的层面。
在一些戏剧创作中，“另外的层面”恰恰是我们所缺失的。我们熟稔于社会的、伦理道德的世俗层面，或满足于情感的打动，却忽视了带有文明核心信息的人性和精神的层面。我觉得，对超出世俗的精神拷问，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崭新的视野。在话剧《生命密码》中，“生命密码”既是基因认同、世俗缘分，还可能是人类文明传续共同的尊严。在这一点上，尽管觉得该剧还不够饱满、深入，但的确给我带来了惊喜。
自话剧《原野》以来，王延松始终坚持并努力探求一种现实主义的诗意表达，尤为难得的是，他风格鲜明，却常能不着痕迹。在话剧《生命密码》中，手术是一个现实的场，前事回溯很自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林萍在全家人睡倒后做的那个梦。舞台左侧是晶晶家，右侧是林萍家，在林萍的梦境中，晶晶走出家门，来到了自己的床前。那种梦幻的、空灵的蒙太奇效果，与开场手术时林萍的离魂诉说呼应，竟是让我莫名地感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抵如此。
从话剧舶来，它的功能性就被极大地强调。如今，文化多元碰撞更加拓展、丰富了人们的戏剧视野，像话剧《生命密码》这样带有行业宣传、又有道德立意的剧作，符合现实的语境和现代的行业诉求。若“行业话剧”的概念真能成立，它给创作打开的空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