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家醉丹青
栏目:艺缘
作者:鲁光  来源:中国艺术报

  有一回,在黄山脚下,我看到几个牧童和一群牛,喜出望外,拿着相机就拍,而且主要拍牛屁股。一个牛童对同伴说:“这人真怪。不照牛,也不照我们,专照牛屁股……”

结伴 鲁光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画画会成为我此生的最大爱好,到了后半生居然成为我的“职业” 。

  读中学时。由于我当了上海《青年报》的通讯员,就梦想当记者。大学,读的是上海外国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专业,理想的职业是文学翻译。谁知到了1957年,俄语人才过剩,我转学到华东师范大学攻读中国语言文学,当一名教师成为我的人生目标。谁知大学毕业后却没有走上教师岗位,因工作需要又当上了记者—— 《体育报》驻华东站记者,中学时的梦想又变成了现实。

  我喜欢记者这个职业,决心一辈子当一名普通记者。谁知,命运之神又把我推到这家报社的社长兼总编辑的领导岗位。接触体育,激发了我从事文学创作的欲望。接连写出报告文学《中国姑娘》和《中国男子汉》 ,并先后荣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 ,我又跨进了作家队伍。无心插柳柳成荫,头上多了一顶作家帽。

  大师领我进绘画大门

  如果碰不到李苦禅、崔子范两位国画大师,也许我会爬一辈子格子,在文学和新闻之路上走下去。与两位大师相识,改变了我的人生之路。

  三十年前,苦禅先生对我说:“你对画画有悟性。文人画本来就是我们文人画的,你画画吧! ”而且还说:“以我的教授经验,你能画出来。 ”一次“神聊” ,几句鼓励的话,点燃了埋藏在我心灵深处的那团火焰。苦禅大师是领我进绘画艺术大门的恩师。

  1985年,苦禅先生仙逝后,我又结识了花鸟画大师崔子范先生。上世纪50年代他已任职多年正厅局级干部,仕途光明,部级位子指日可待。但丹青胜过乌纱,他不奔仕途奔艺途。崔老的人生态度深深影响了我。

  1985年,当四十七岁受命担任正司局级干部时,我的仕途宽阔光明。历经政治沧桑,我悟透了许多,已暗下决心,不再往仕途高处奔。工作尽心尽力,业余时间多与丹青高手为伍,结识的书画朋友遍及全国。

  俗话说“近墨者黑” ,长年累月与书画界的师友们相处,浑身沾染的皆是彩与墨。我渐渐地沉入丹青墨海,再也上不了岸,而且再也不愿意上岸。

  上个世纪80年代,我两度荣获文学奖后便从文坛“蒸发”了。十年之后,我突然又从画坛冒出来。我用了十年时间从文学转身绘画,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大蜕变。

  人都会涂鸦。随意涂涂画画,绝对是一大乐事。但将绘画作为一种事业,那就艰难了。我在荣获文学奖的感言中说:“文学是一个苦海。 ”而当我从事绘画后,才发现“画画也是一个苦海” 。从文学转身到绘画,其实是从一个苦海跳进了另一个苦海。此生真是苦海无边啊!我却心甘情愿在艺术的苦海中艰难地向前游动。

五牛图 鲁光 

  从小鸡到牛图腾

  我学画,是从画小鸡起步的。上个世纪70年代,我与几位画家住在怀柔水库的一个半岛上,采写我国登山队勇攀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的英雄事迹。我常去为书稿画插图的几位画家屋里串门,求教写意画的秘诀。他们为我画了几只水墨小鸡,说: “这是齐白石的画法。 ”我选择了三个姿态,反反复复画。画着画着就不知足起来,去找来黄胄、潘天寿、李苦禅先生的作品临摹。熟能生巧,居然有了几个自己的造型。有人求画,我便画几只小鸡相送。后来,范曾见到了我画的小鸡,居然题字鼓励:白石真传。刘勃舒见到我的习作,也题了字:此画确有意味。这是当年徐悲鸿题在他的画马习作上的字,他说: “转送给你。 ”我的水墨小鸡,常被朋友要去,挂在他们的居室。我常在那大不盈尺的鸡画上题写:画鸡千窝,补壁不多,永长不大,请君一乐。

  我小时候放过牛,对牛情有独钟。结识画牛高手张广之后,我就画起牛来。我得空就去紧邻我办公室的美术组串门,来情绪时便信手涂头牛。漫画家法乃光是美术组组长,他说我的牛头画得好,牛屁股有点像猪。我开始观察牛。无论坐火车还是坐汽车,我的双眼总盯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牛屁股。有一回,在黄山脚下,我看到几个牧童和一群牛,喜出望外,拿着相机就拍,而且主要拍牛屁股。一个牛童对同伴说: “这人真怪。不照牛,也不照我们,专照牛屁股……”回到住处,我反反复复琢磨,才悟出其中道理:牛屁股有骨架,猪屁股圆浑。用羊毫笔,容易把屁股画得湿润圆滑,用兼毫才显得出笔力和骨架。黄山人送来一刀刀上好的宣纸,我不吝惜纸墨,涂了一张又一张,终于画出了像牛的牛画。谁来求画,就挑像牛的牛画相送。回北京时,一幅牛画在崇文区的绘画展览中获奖。乃光兄挥毫在一幅牛画上题道:鲁光兄攻牛屁股达两年之久。评论家孙克后来在一次座谈会上说:“从专业角度看,鲁光兄画的牛,无论结构、造型和笔墨,都是老到的、成功的。 ”

  悟出了一条道理,画画得师法自然。我去西藏观察牦牛,在珠峰的绒布寺大本营,我见过牦牛与狼的搏斗。那勇猛之情景,让人惊心动魄。我还听登山队员讲述过牦牛运送物资上山,领头牛掉进冰裂缝的故事。牧民用绳索将领头牛救上来后,它浑身是伤,但依然带领牛群在冰雪山道上前行,真如一位轻伤不下火线的英雄。

  在云贵高原旅行时,我路过一个大牧场,见成百上千头牛自由自在觅草、撒欢,我拍了许多照片。回到贵阳后,心仍想着那些牛。第二天,又驱车数百里。回到那牧场,与牛相处了一天。旅伴调侃道:“你这头牛归队了,回到你的队伍中去了。 ”

  在广西资江畔,我为了拍摄一头可爱的小牛犊,走近些,再近些,突然横里冲出一头老牛,用犄角顶我,我一直往后退,差点掉进身后的江中。可见,舔犊情深。我还见到被拉向屠宰场的老牛,边走边流泪,眼里充满着悲愤。

  我不再满足于像与不像,而是追求神似。不管黄牛、水牛、牦牛、野牛,到了我笔下都只不过是一种符号,寓寄我对牛的理解,对牛的情感,也是诠释人生理念和追求的一种艺术符号。画牛时,我更倾向于写意。着眼于变形夸张,以达到神似的境界。我常在牛画上作题跋:老牛匆匆,不问西东,只顾耕耘,管它耳风。站着是条汉,卧下是座山。牛有二劲,任劲诚可贵,犟劲更难得。

  牛人已为一体,画者与图像已为一体。我将牛作为一种崇敬的图腾来膜拜。 2005年,我在丈二匹《五牛图》上作了四百余字的长跋,寄寓了我对牛的赞美和我的人生理念。

  美术评论家杨悦浦曾写道:鲁光属牛,爱牛,画各种牛。我最喜欢他画的水牛。因为从画面上可以看到鲁光的影子:勤奋、执著,一刻不停地奋斗着。实际上,牛不仅仅是一种题材,而要表现的是他在文学和艺术创造中的终极目标——对人生意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