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中央音乐学院开学典礼上一位特殊的“表演嘉宾”引发网络热议,机器人“智音”首次登台指挥乐队演奏。该视频一经发出便在网络平台获得广泛关注和热议。而上半年,我国首台国乐与人工智能音乐会《零·壹|中国色》在第39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完成演出,国乐在数智化时代的发展似乎已经产生了具有实践性的成果。在网络媒介生成的新语境新生态中,“国乐+科技”获得的新生机新拓展值得关注与探讨。
从音乐发展的本质属性出发,国乐拥抱科技并非偶然,而是艺术内在的创新需求。石器时代的贾湖骨笛为了吹奏时获得更多氧气,使用了石英石钻造鹤类尺骨;青铜器时代的曾侯乙编钟从制作到完成需要经历铜焊、铸镶、错金、调音等多重工艺;现代的国乐制作流程也离不开数字化录音和制作技术。国乐作为一种兼容并包、传承千年的艺术,其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造就了这门艺术亲近科技的属性。近些年来,科技赋能国乐的成功案例不断涌现,在艺术创作中呈现丰富的新样态。一是创作者通过科技手段不断促进国乐与多种文化风格之间的碰撞融合,例如国乐曲目《百凤朝阳》融合了唢呐及电声乐队合奏,在央视亮相后引发热议;二是通过语音合成技术创作数字人演绎的国风歌曲,例如由虚拟偶像“洛天依”演唱的新国风歌曲《歌行四方》《大哉乾元》,将虚拟现实技术和传统国乐元素深度融合引发关注,在哔哩哔哩平台上收获了超700万次的总播放量;三是通过声光电技术发展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推进,优化国乐相关演出的表演环境,例如《对话·寓言2047》《海上升民乐》等演出利用全息影像等技术营造更具神秘感和可看性的观演氛围。这些科技赋能的路径都在一定程度上创新了国乐的表现形式。
在艺术本体的科技创新同时,网络和新媒介的发展也从传播领域进一步拓展了国乐在数智化时代的发展可能性。随着国乐不断被应用于各类艺术创作和商业项目中,其呈现样态和传播渠道、传播介质也产生了丰富的变化。在综艺节目《经典咏流传》中,国乐与流行乐交相辉映,中国古典诗词《别君叹》《明日歌》等得到了重新演绎,将“和诗以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传播;在游戏《原神》中,创作团队结合了京剧唱腔和二胡、古筝、电吉他等元素,创作出了表现主人公并肩作战的唱段《神女劈观·唤情》,在哔哩哔哩和海外的Youtube平台分别创下了超3500万次和1000万次的总播放量;在自媒体“自得琴社”的频道中,国乐又化身为一种具有中式风格的艺术解读方法,在民族乐器的重新演绎下,《G弦上的咏叹调》《野蜂飞舞》等西方经典曲目被赋予了东方韵味。这些新媒介形态的国乐佳作,经由网络平台的助推传播,形成了更广泛的影响力。如果说艺术自身的创新是一颗种子,互联网平台的蓬勃发展则为国乐创新提供了一片沃土,“网感”也成为新时代国乐创作和传播过程中的重要因素。创作者必须善于运用网络平台和新媒体跨界手段,才能使作品更好地触达Z世代受众。
而国乐“网感”化的背后,是数智时代审美趋势的形成。生于互联网时代的青年群体逐渐成为艺术欣赏和传播的主力人群,热爱科技、追求趣味、对跨界合作接受度高是新一代国乐受众的特点。对于一门古老的艺术,如何在保证其自身美学意趣不被忽视的情况下,尽可能地符合时代的流行规律,是创作者和欣赏者共同关心的话题之一。1986年版电视剧《西游记》的片头曲将民族音乐与电子音乐有机结合,作曲家许镜清从敲打餐具的声音中汲取灵感,用电吉他、电子鼓营造行进感和惊奇感,同时辅以小号等铜管乐器,生动传递出不断探索前进的意象。随后作者又在乐曲中加入女声和声,结合不断穿插的电音效果,使孙悟空腾云驾雾的奇境之感得到体现。这首曲目是现代国乐通过科技手段完成创新的经典案例,也成为一代又一代国人心中的经典旋律。近年来,这首曲目再次在年轻人中“翻红”,相关的全景声音乐片段在哔哩哔哩平台上有超200万次的播放量,甚至被《黑神话·悟空》改编收录进游戏中。喜爱这首曲目的青年乐迷为其重新取名为《云宫迅音》,使一直以“片头曲”为代称的该曲目在创作将近40年后再次在互联网上得到认可。许镜清得知后也认为这个新名字“亲切又贴切,还有文学味道”。显然,“国乐+科技”是数智时代音乐创作实践焕发活力的重要路径,只要使用的技术和方法能够表现好创作意图,能够在美学上带给听众好的感受,必定会创造新的经典。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大众审美水平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听众欣赏甚至醉心于“新国乐”的美,以《云宫迅音》为代表的“赛博仙乐”成为当下风靡互联网的国乐流行风潮。
回顾近年来科技赋能和网络助推对国乐创新发展的作用,我们不免联想到,人工智能作为目前最前沿、也是关注度最高的科技手段,其与国乐的结合是否可以沿用以往的经验?在《零·壹|中国色》音乐会之前,国内已经有部分研究团队开展了对于应用AIGC技术还原民族乐器,制作国乐歌曲的实践。通过马尔科夫链、遗传算法、人工神经网络等人工智能作曲模型,人们已经可以通过指令使人工智能创作出相应的乐曲。近些年,海外甚至出现了利用人工智能技术续写贝多芬遗作《第十交响曲》并演出的实验项目。从音乐创作的理论和技巧来看,将人工智能引入辅助创作是具有可行性的。因为音乐创作中蕴含着大量可被记录和归纳的模式与逻辑,作曲中的旋律、调式、音色等创作都有其背后的数学和物理学规律。这些规律被人工智能学习后,一定程度上能够通过指令运用到音乐创作中。然而,我们并不能因为这种现状而断定人工智能能够替代人类的艺术创作。以续写贝多芬《第十交响曲》为例,人工智能只能根据模型算法生成一些具有风格相似度的片段,而完成全部乐曲的编排和演出,还需要整个团队的专家进行主动筛选和乐曲的调整与制作。因此,人工智能的优势在于快速而深度地学习既有知识,但音乐创作的根本依旧在于灵感与创新,这是人工智能很难取代的功能。这一点在《零·壹|中国色》音乐会的创作中亦有体现,作曲家们需要不断地调整指示,才能使人工智能生成的曲段更具感染力。从这些实例出发,未来的“国乐+AI”不可能形成人工智能完全代替国乐创作的情况,而是将人工智能发展成为创作者的一种辅助手段。相较于人机对抗,“国乐+AI”的未来创作模式更可能偏向于人工智能共创。对其深入实践与思考也必然会为网络音乐相关创作探索和传播提供参照与镜鉴。
千年国乐传承至今,离不开一代又一代国人的坚守与付出,也离不开音乐技术的不断革新和互联网发展带来的时代机遇。科技赋能和网络助力是未来国乐在数智化时代发展的重要课题。顺势发展,借风扬帆,助推国乐数智化新风潮,相信国乐会焕发更夺目的光彩。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