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叶聪担任科学顾问、刘仲宝编剧、汤成龙总编导，无锡市歌舞剧院、中国船舶七〇二所出品的舞剧《10909》，先后入选2022年江苏省重大题材文艺创作跟踪项目、江苏艺术基金2023年度资助项目、第十四届全国舞蹈展演优秀剧目、国家艺术基金2024年度资助项目、中国文联2024年重点创作目录项目。从这个资助、获奖过程来看，舞剧《10909》历经三年创作、五次修改，越来越受到各有关方面的重视，大家都期待这部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大国重器题材作品更加精彩完美。作为江苏省庆祝新中国成立75周年唯一献礼剧目，舞剧《10909》日前在江苏大剧院上演，演出现场掌声经久不断。
2020年11月10日，我国自主研发的“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在马里亚纳海沟成功坐底，深度10909米，这意味我国在海洋高技术领域综合实力，在半个世纪三代科研工作者的接力拼搏中，实现跨越式赶超，显著提升了我国深海装备技术的自主创新水平，是我国深海科技探索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他们以严谨科学的态度和自立自强的勇气，践行“严谨求实、团结协作、拼搏奉献、勇攀高峰”的中国载人深潜精神，为科技创新树立了典范。中国船舶七〇二所所长、“蛟龙”号主任设计师、“深海勇士”号副总设计师、“奋斗者”号总设计师叶聪介绍，由中国船舶七〇二所研发的这三台载人潜水器，已累计下潜1100次，全球一半以上的深潜任务是由它们完成的，其中“奋斗者”号下潜230次，深度超过万米的有25次。前不久，全面技术升级后的“蛟龙”号，在西太平洋顺利完成第300次下潜任务。历次成功的下潜，采集了大量生物、水体、地质样品和环境参数数据，这是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深海“礼物”。
舞剧《10909》艺术再现了扎根无锡的中国船舶七〇二所从集成创新到自主创新再到超越引领，成功探索地球“第四级”的壮丽历程，展现了新时代最美奋斗者的光辉形象。主创以独特的戏剧视角、丰富的舞蹈语汇、惊艳的舞美呈现、变幻的音乐旋律，成功实现对舞剧呈现方式的跨界融合和综合变革，给观众带来别样的观赏体验，令人赞叹。
独特的戏剧视角
舞剧过去总是给人一种重抒情不重叙事的印象，现在不少舞剧将两者结合，既在抒情中叙事，又在叙事中抒情，近年来涌现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五星出东方》《骑兵》《天路》《草原英雄小姐妹》《铁人》 《吕梁英雄传》《咏春》、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民族舞剧《红楼梦》等，其叙事结构进一步丰富了舞剧审美样式。而舞剧《10909》则在叙事方法上进行了新的探索，那就是流线结构中的戏剧悬念。剧中主要人物有“奋斗者”号总设计师林辑，科研工作者李想、苏恬，以及三人共同的师父、七〇二所总工程师徐总，故事重点围绕科研攻关和万米海试展开。
上半场科研攻关，林辑的两次梦境都出现了大型海洋生物，一次是由设计公式幻化而来的脸盘犹如“奋斗者”号模样的抽象鱼，一次则是在林辑苦思冥想时让他找到灵感的水母。在浩瀚无垠的海洋深处，隐藏着无数神秘而庞大的生物，梦见这些大型海洋生物在情理之中，但也让人对未来下潜不无担心。两次梦境之间穿插了压强测试、组装拼接等桥段，屏幕显示“球形载人舱推演错误”，林辑几乎崩溃，众人争相安慰。当“奋斗者”号组装成功，积劳成疾的徐总又病倒了。值得一提的是，科研攻关经常在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中进行，为此墙上挂钟多次出现时间定格，其中林辑的第一次梦境时间定格在1：09：09，这一数字的特殊含义不言而喻，编导的匠心由此可见一斑。
下半场万米海试，由林辑、李想、苏恬三人组成的科考队，千里转场来到马里亚纳海沟，随着“奋斗者”号不断下潜，刻度表上深度、压力等数据也在不断变化，当刻度表上的深度跳到7200米时，海底黑烟囱导致船体翻转倒置，“奋斗者”号与母船之间的水声通讯也因此出现故障。在失联失重和舱内外漆黑一片的情况下，三人一度陷于恐慌之中，在母船技术保障团队的不懈努力下，“奋斗者”号电压、信号终于恢复正常。这个时候，形状犹如蓝鲸的大型海洋生物贴着窗户游来游去，一副新奇且友好的样子。至此，三次抽象鱼、两次水母、一次鲸鱼的出现，也让观众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奋斗者”号创造了中国载人深潜新纪录，这也是世界上首次同时将三人带到海洋最深处。
舞剧《10909》还生动演绎了这群既不平凡又普通寻常的科研工作者的日常生活，浓浓的夫妻情、师生情、同事情，使人物和情节更加真实可信。
丰富的舞蹈语汇
科技、艺术都离不开创新，无锡市歌舞剧院新锐导演汤成龙和优秀青年舞者裴梓行、蒋雨昊、王媛等，面对难以驾驭的科技题材，特别是海洋科技题材，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使命担当，在舞蹈语汇创新路上大胆前行，借助于道具的运用，随“物”而舞，这一独特舞蹈形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龙年央视春晚爆款舞蹈《锦鲤》，是由舞剧《10909》九人舞《鱼》升华而来的，其创意、编舞也是汤成龙。九人舞《鱼》，有九条自舞台顶棚下垂的“瑜伽威亚”，九位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般随波荡漾着，这段“特异化舞蹈形态”，诗意表达了“逐梦深蓝”的意象，为舞剧中首次出现的“舞蹈奇观”。为了呈现鱼的灵动和轻盈，剧组将瑜伽馆的弹簧绳改装到威亚上，制作出了具有弹跳性能的威亚装置，这一原创性技术让演员与威亚之间瞬间有了相互作用力，并将舞蹈语汇推向全新空间维度。
双人舞《压强测试》，舞台上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压力舱”道具，这个道具不仅代表了深海中的潜水器，也为双人舞表演提供了独特的舞台环境。“压力舱”由慢到快不停转动，为裴梓行、王媛的高难度动作提供了动态背景，增加了表演的挑战性和紧张感。为了确保演员在转动的“压力舱”内保持平衡，双人舞动作需要高超舞技和相互配合。在此过程中，裴梓行融入双人托举、旋转以及和道具搭配的单人造型等，展示同事之间彼此的支持和鼓励，为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角冲击，极具创新性。
群舞《组装拼接》，舞台上设计了载人潜水器的骨架结构，围绕这一特定情景的“用舞之地”，出现了施工者在骨架上分上中下三层的“拼接舞”，“奋斗者”号总设计师攀上骨架的独舞，以及他与两名科研工作者再攀骨架的三人舞等，其立体感、力量感颇有突破意味。
独舞《向往浩瀚》，舞者巧用椅子滑动，仿佛在海水中轻盈摇曳，动作逐渐流畅，如潮水般渐次展开，以此展示科研工作者犹如漫步在星光闪烁的浩瀚深海，内心澎湃的情感如海浪般涌动，对万米之下的探险之旅充满憧憬。群舞《不眠不休》，既有总工程师、“奋斗者”号总设计师等用舞蹈的肢体语言演绎头脑风暴，也有更多科研工作者在电脑上专注工作，桌椅的滑动流畅而有韵律，伴随着白天与黑夜的不断交替，中国载人深潜精神在这里得到生动诠释。双人舞《回家》，沙发除了交代场景，也成了科研人员家庭情感交流的载体，推拉沙发以及在沙发上的有限空间里，科研工作者的生活状态与丰富情感得到生动而立体的呈现。
三人舞《极限深潜》，是球舱下潜过程中的舞段。面对水压的压迫、黑暗的笼罩、未知的恐惧，以及技术和生理的极限挑战，三位舞者以缓慢而沉重的动作，模拟球舱在深海中艰难前行的姿态，身体扭曲、肢体紧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每一步都充满挣扎和抵抗。他们的表情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不屈和坚持，通过肢体的扭曲与延展，展现出极端环境下，人类对于探索未知、突破自我极限的渴望与决心。随着音乐的变化，三位舞者随黑烟囱导致信号失联的剧情走向，开始尝试挣脱这束缚，动作由拘谨转为激烈，仿佛是在与深海的力量进行着无声的较量。联想到师傅和家人的叮嘱，空间因为三人的思绪而发生改变，三人通过威亚从“盒式结构”顶部缓缓落下，在海底自由奔腾。直至恢复信号，他们仿佛突破了所有的限制。这段舞段不仅是对“奋斗者”号下潜过程的艺术化再现，更是对人类探索与突破精神的深情礼赞。
无锡市歌舞剧院以出精品、出人才闻名，舞剧《阿炳》《红河谷》《绣娘》《丹顶鹤》等多次荣获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文旅部文华大奖等，如今无锡人才政策和舞蹈创作环境吸引裴梓行来到这里。这位95后首席舞者，曾深造于原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是当代舞蹈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饰演的“奋斗者”号林辑栩栩如生，是无数科研工作者的杰出代表。
惊艳的舞美呈现
近年来舞剧频频“出圈”、大放异彩，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传统文化的开拓，年轻编导的涌现，现代舞美的助力等。舞剧《10909》打破了传统的舞台呈现方式，巧用个性化的舞台装置和投影技术，增加了舞剧的表意空间和美学意蕴，给作品带来新的艺术生命力。
舞剧《10909》的舞美创意可以概括为“限制与打破”。该剧采用三面板一面纱的“盒式结构”，这种结构带给观众的是一种限制感。这里的“限制”分为两层：第一层是海洋对于人类的“限制”，人类在不佩戴装备的前提下最多能潜入海底一百米，而马里亚纳海沟深度超过一万米；第二层是载人潜水器研发的“限制” ，如何在万米海底巨大压强情况下，保证科研工作者的生命安全并完成海底作业。这里的“打破”也分为两层：第一层是物理空间的“打破”，通过“盒式结构”两侧不断打开，变换出球形载人舱测试空间、潜水器组装空间、科研攻关办公室空间等，用装置与舞蹈高度结合的手段展现科研工作者突破层层难关的艰辛；第二层是心理空间的“打破”，通过男主的梦境和想象，牵引出由“奋斗者”号衍变而来的大型海洋生物、“瑜伽威亚”九人舞展示的鱼儿，最终科研工作者成功研发“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并在马里亚纳海沟胜利完成这一壮举。此时此刻，舞美结构有了全剧最大的变化，“盒式结构”的底部缓缓打开，象征着人类终于艰难地打开了海底世界的大门。
该剧视觉效果拉满，与洞穴式虚拟仿真系统的运用也有很大关系。舞台上的投影不仅仅是简单的背景布置，它与舞者动作、情感表达和剧情推进形成了完美的融合。通过细腻的视觉画面和生动的场景动画，观众能够更清晰地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与冲突。在某些关键时刻，画面投射出的语汇符号和意象能够瞬间唤起观众的共鸣，使情感的传递更加直观而深刻。舞剧开头使用海底特效的视觉影像，观众有一种身临其境、置身深海的沉浸式体验感，有利于环境氛围的营造。第一次梦境舞段，男主身后浮现的公式、设计图，将他脑海中的思绪如电影般呈现，舞蹈语汇与投影水乳交融、交相辉映。压强测试舞段，舞台空间上下两分，投影交代了演员的行为动机，解决了舞剧没有台词的困境。当男主高举设计图纸，舞台上空出现科技感极强的裸眼3 D拆解视频，内容便是设计图纸，特效视频又发挥了“放大镜”的作用。背景投影数次出现梦幻般的大型海洋生物，海底世界的未知和神秘贯穿始终。
变幻的音乐旋律
用什么风格的音乐来展示该剧所要表达的时代主题、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给观众呈现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感受，并具有一定的开拓性和实验性，是编导和作曲反复讨论的一个问题，现在我们欣赏到的舞剧音乐用的是传统加现代的配器方式。就整个音乐创作而言，既有管弦乐的常规配器，又额外增加了电子类音色，随着剧情的发展，越到后面特别是进入海底之后，音乐越有科技、未来和创新的听觉感受。开场的梦境段落，描述男主在梦中来到深海，与神秘的海洋建立了联系，音乐用电子pad音色来勾勒出迷幻的梦境感受，当深海的大型未知生物出现时，管弦乐的进入把气势烘托出来。后面的拼接舞，为了显示工业的特点以及表达阳刚美，用了很多有别于传统管弦乐的打击乐音色，突出力量感、节奏感，7/8拍的节奏也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就舞蹈而言，4/4拍或3/4拍是最舒服的，但从结果看，这个不太一样的节奏，也成了舞剧的一个亮点。下潜后失联失重段落，管弦乐的使用也是越来越大胆，在弦乐和铜管上添加了饱和失真的效果器，并且电子类音色也是越来越多，尤其是潜水器控制室段落的结尾，一个接近噪音的电子音色，把那种紧张、焦躁、不安和忐忑的心情推到极致。当然，音乐的电子并不是从一而终，洗漱舞的华丽，采访舞的幽默，海底舞的唯美，都给舞剧提供了一个情绪上的“气口”。
舞剧《10909》尾声，著名歌唱家雷佳用她那深情细腻、温暖有力的主题歌《人的一生》，致敬以叶聪为代表的无数载人深潜英雄。“一个人的一生，可拥抱三万天的光，拥有的那么多，要活得漂亮”“在灯光熄灭前，我燃烧着我”。深刻的人生哲理，优美动人的旋律，独特唯美的嗓音，将舞剧《10909》“科技报国、奋斗不止”的主题提炼到极致，为该剧增添了更加绚丽的色彩，这也是继电视剧《人世间》主题曲之后，演唱者雷佳，词曲作者唐恬、钱雷“人生系列”的再次倾情合作，主题歌《人的一生》成为该剧锦上添花的又一亮点。
这里还要肯定一点，该剧的音乐旋律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来自主题歌，这就为最后主题歌的全新推出创造了条件，歌声如同天籁之音，让人陶醉、感动和回味。
劳动创造未来，拼搏成就梦想。深海是一个蕴藏丰富宝藏的战略新空间，中国船舶七〇二所围绕国家重大战略目标，正在全面深化改革，持续推进基础科研和前沿创新，并将进一步造福人类。“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中国的飞天梦、深潜梦，以及更多像“神舟”载人飞船、“嫦娥”探月器、“中国天眼”射电望远镜、“北斗”卫星导航、“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C919大飞机一样彰显大国底气的大国重器，在新型举国体制下，在广大一线科技工作者前赴后继、接力攻关中，永远值得我们期待。
（作者系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会长，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原一级巡视员、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