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好的文艺评论离不开有生命力的作品,而一部好的作品也离不开文艺评论的引导和提升。2021年,我拍摄了一部12集网络剧《入住请登记》,每集12分钟,讲述一家偏僻民宿中的12位客人的故事,他们之中有逃离城市的打工者,有走不出丈夫离世伤痛的孤独女人,有脱离生活创作爱情戏的编剧,还有离婚以后为了不让孩子受伤还要住在一起的一家人。虽然这是一部短剧,但是在爱奇艺上线后与同期亿元制作的大剧热度不相上下。微信公众号“影视独舌”主编李星文和同事们为这部戏作了点评,在评论中,我看到了一些犀利的批评,有一句评论让我很“扎心”,“作为网剧草莽时期的风云人物,怎么就没跟上网剧发展的加速度呢”。创作者是很容易沉浸在自嗨当中,当头棒喝一定是很痛苦的,但这个批评是非常中肯的。恰恰是因为我在上一部系列剧成功之后安于现状,我的团队也一直沉浸在创作同类型作品的情绪里,导致我没有跟上网剧发展的速度。我从2019年到今天努力从头学习电影创作,就是为了让自己掌握一门新技能,能够用电影的思维去考量创作,用观众观影的热情这个直观的标准去衡量我的作品的生命力。我记得2019年,在一部戏反复被平台拒绝的情况下,我与平台负责人有一番对话,我说“我是平台的老供应商,但现在平台为什么不要我的戏呢”,她说“我们不要你的戏,其他平台也不会要你的戏”。这是一句很绝情的话,但就是这句话让我苏醒了。时代抛弃你不会打一个招呼,而追赶上时代,时代也不会向你招手,但是文艺评论家们会敏锐地给你一盏灯,告诉你,欢迎你回来。今年,我的《废柴兄弟》第六季即将面世,我的电影也在紧张创作中,我希望能看到文艺评论家们给我的那盏灯火。
受困于办公室的创作者是永远的“盲人”,看不到时代的观众是受害者。评论家尹鸿有一篇文章叫《中国电影配得上这个时代吗》,我读了以后很有感触,尹鸿说:“电影是关于大时代人的一面镜子,电影是有情的,这些年高票房的电影很多,但是真正能够在心理上打动大家、让大家觉得代表我们时代呼声的电影还是非常稀缺。”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首先要从我们创作者身上找原因,可以说,我接触过的编剧,很多是依靠自己的过往生活来创作,是困在办公室和家里的码字人,而不是创作者。当想要写一个故事,大家就只能搬出自己以前的生活,当要写一个人,大家就只能搬出某个朋友某个家人。一个编剧,把自己和生活脱离开来,不买菜不做饭,美其名曰“不食人间烟火,淡看秋月春风”;一个编剧,只在网络上看电影刷剧刷抖音,不看新闻不问世事,美其名曰“众人皆醉我独醒”;一个编剧,一年不走出小区,三年不走出城市,五年不走出省份,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取外卖,十年内交谈过的人不超过一百个,美其名曰“天赋第一”。如此,创作源头如同一潭死水,这样的作品能配得上时代吗?如果他们写出的作品频频登上各大平台,那么观众能从中看到历史印记与时代精神吗?如果我们的影视剧是假设一个环境、虚拟一群人物、脑补一些情景,从地球到太空、从穿越到重生、从霸总到精英、从一夜暴富到被遗产砸蒙,没有一点是真事,但是创作者被这些熏染了,觉得这样写是对的、这样写有市场,纷纷投身于这股洪流,一些观众也频繁接受了这种内容,认为这些就是好的,投资者认为这样的内容能赚钱,那么剧种或电影类型会崩塌,最终的受害者还是观众,是整个行业。
《人世间》和《狂飙》这两部电视剧,前一部讲人生艰难,后一部讲人间正道,“为我从天落”的暴风骤雨给离地三尺的影视剧一个降维打击,我觉得这个“落”字就是创作者的写照,要落地生根,要落花有情,要瓜熟蒂落。从2016年开始,每一年我最少要花三个月时间在路上走。2020年我从陕西到敦煌再到甘南和四川,吃到了沙地种出的苹果,感受到戈壁上能把车吹跑的风;2023年我沿着京杭大运河采风,见到了跑船的人,还有给船加油的加油站;我从云南贵州的采风中,知道了怒族是怒江与澜沧江两江之间的人,知道了基诺族孩子如果没有舅舅,要把一棵树认成舅舅……为了我正在创作的电影,我在山西长治跟人物原型生活了十天,直到他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后来我又跑到大理去见他的女儿。我遇到的人都是无比鲜活的,我经历的故事都是憋在家里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反映这个时代,不要让观众受伤,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追求。
独木不能成林,木秀一定临风。今天我们大多数的创作者是各占一方、互不来往,没有团队意识,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今天我们创作者面对的困境是什么?我写了一个剧本,制片人去找平台,平台说要先做PPT,要有概念图、设计图。有一年我们为了做PPT花了18万元,找最好的动画设计画了12张原画,PPT过关了,平台说要演员,只要有一个一线大咖同意出演就很有机会,于是我们绞尽脑汁找了几个大咖,人家客气地说看看剧本,就没有下文了。演员觉得剧本有基础,那么他会问,谁来做导演,我们又绞尽脑汁翻遍手机找演员和平台都认可的导演,结果人家说戏都排到了明年。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平台说你们自己找钱来投吧。也许有人会问,创作者组建了团队能改变这一切吗?我们不能忽略平台的力量,但是没有团队,基层创作者就永远处在被忽视被筛选被随意替换的位置。拍《扫黑风暴》的导演五百创立的“五元文化”,集合了很多优秀的年轻导演,如今只要提到“五元文化”,平台首先就是认可的,项目也不愁一线演员不来。所以我呼吁,基层创作者们在一两位行业大咖的带领下,组建团队共同面对资本和平台,一块小蛋糕吃独食吃不饱,一块大蛋糕,就算十个人抢着吃也不一定吃完,团队永远比个人有竞争力。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编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