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剧之“剑”意象:
中华侠义精神的艺术书写
栏目:观察
作者:杨杰 何家琪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电视剧《莲花楼》剧照

  武侠题材文艺作品被称为“成年人的童话”,很多人通过这类作品一圆策马执剑行走江湖的大侠梦。近年来,优秀武侠剧频出,它们以多元的风格、优良的制作、崭新的笔触描摹着江湖画卷,诞生了《莲花楼》《云襄传》《少年歌行》《侠探简不知》等优质剧集。剑,被誉为“百兵之君”,在古代不仅是武士搏击之具,也是文人佩饰与相赠之物,“剑”具有的文武双重属性使其承载了丰富的传统文化意涵。于是,武侠剧“剑”意象作为侠客的表征,承载着“欲平天下不平事”的公正理念与侠义精神。

  剑胆琴心的人物塑造

  在武侠剧中,剑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武侠剧中的剑是勇武的象征,所谓“武侠”,即以武行侠,持剑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武功比试。从上世纪《笑傲江湖》中令狐冲与田伯光的激烈剑斗到去年《莲花楼》中李相夷与笛飞声的刀剑不让,凌厉的出手、高超的剑术、紧张的气氛营造了一个又一个武侠名场面,让观众直呼“高燃”,喷薄而来的剑气在武侠剧的发展中未曾失色。侠士往往义字当先、心怀坦荡,剑品即人品,《倚天屠龙记》中走火入魔的周芷若利用倚天剑伤害殷离并嫁祸赵敏,实非君子所为;反观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昆仑派何太冲夫妇使出两仪剑法,败于张无忌后随即撤出光明顶,这一精彩绝伦的剑术对决也成为武侠剧中的经典桥段。

  另一方面,武侠剧“剑”意象构筑了我们对江湖侠客文武双全形象的浪漫想象。剑在古代诗文中俯拾皆是,无论是豪放派还是婉约派,剑都是诗人笔下的重要意象。学者陈平原在《千古文人侠客梦》中认为“诗人喜欢剑很大程度上是审美的需要”,武侠剧中最能体现剑之美学特色的莫过于剑舞场面。《少年歌行》中惊艳众人的若依剑舞刻画了才貌双全的叶若依与性格直率的雷无桀,《莲花楼》中引得扬州城万人空巷的相夷舞剑尽显风流,表现出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曾经不可一世的形象,与历经沧桑的李莲花形成鲜明对比,剑舞在带来视听盛宴的同时,丰富了人物形象塑造。“竹林舞剑”几乎成为武侠剧必不可少的情节,婆娑竹影中侠客恣意挥剑,伴以风萧萧声,潇洒自在的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这是属于武侠人物的内心独白,孤独似乎是大侠的底色,“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凝聚于剑意象而编织一抹侠客与江湖的浪漫想象。

  武侠剧“剑”意象还是社会秩序的象征。自古以来,剑便具有社会阶层象征的文化传统,《庄子·说剑篇》以“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劝谏帝王以剑礼治理国家、匡正社稷,秦始皇执掌权力时带剑上殿,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斩蛇剑成为“天与神授的宝器”。武侠剧构造的江湖世界也同样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属性,《倚天屠龙记》中倚天剑屠龙刀代表着武林霸主地位,“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少年歌行》中剑谱第一的天斩剑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剑,成为武侠剧中身份与权力的标识,具有隐含人物行动目的和推动人物心理活动的功效。

  剑侠江湖的民间叙事

  在弱者遭受凌辱生死存亡之际,侠客从天而降击退恃强凌弱之人,这是武侠剧中大侠出场的惯用设定。武侠剧中对侠客的描绘常是一人一剑“仗剑走天涯”,游历人间,平天下之不平,这表现为三个层次。

  首先,武侠剧中侠客的活动方式与历史上的“游侠”密不可分。游侠起于战国,战国时代的“侠”受到贵族招募周游各国,至汉代,游侠的自由活动加深了王侯将相之间的党派分裂,不利于大一统政治秩序的形成。唐代剑侠的出现几乎成为“以武犯禁”的唯一典型,使得侠的发展进入新阶段,也成为文学想象中“侠”的原型。武侠剧中,侠客往往朴素低调,游迹于山水之间、市井小巷,对人间有深刻的体察。《莲花楼》中游医李莲花四处行医看遍了生老病死,《剑王朝》中酒肆少年丁宁历经江湖磨难终以剑逆袭,在成为大侠之前,行万里路似乎是必备条件。与此同时,侠客们游离于法度之外,勇于挑战权威,这份权威不仅来自规章森严的朝堂,也来自存在等级划分的江湖,有“朝廷—江湖”的对立,也有“江湖—江湖”的社会。《少年游之一寸相思》就讲述了江湖游医左卿辞与盗贼飞寇儿的故事,敢于直面朝堂与武林黑暗,勇于守护江湖正气。

  其次,“剑”意象蕴含“平天下”理想。在古代,侠义精神具有平民性,锄强扶弱、重视信誉、视死如归等观念根植平民百姓。武侠作为“成年人的童话”,寄托了人们对浪迹江湖、行侠仗义生活的向往。概言之,剑与武、侠的关系大致可以体现为:“剑”是“武”的呈现方式,“武”是“侠”的手段,“侠”是“武”的目的。《七剑下天山》中天山七剑下山游历,解救被欺压的百姓,《云襄传》中舒亚男为救善堂幼童以身犯险,《侠探简不知》中简不知与展十七屡破谜案伸张正义。剑出鞘之处,即侠骨衷肠显现之处。

  再次,“双重”境界的升华。武侠剧中侠客经受重重磨难后终实现人生蝶变:一是剑术(武艺)境界的提升,例如,《少年歌行》中常有“问剑”情节,意为向对方进行剑术请教,雷无桀、李凡松等人在“问剑雪月城”后不断锻炼自我,少年的傲然之气促使他们武学境界迈上新台阶;二是人生境界的提升,侠客们观人间百态后实现了心与物的融合,武侠剧常从道家哲学中汲取思想,强调心剑合一。例如,《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传授张无忌武当太极剑法时,张无忌直言已忘记一半,最后竟悉数忘记,此时即达成了物我两忘的天人合一境界,太极剑法讲求后发制人、以静制动,追求“无招胜有招”。

  侠义精神与家国情怀书写

  何谓侠?学者余英时在《中国文化史通释》中指出,“侠的主要凭借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气概,而不是形式化的资格”。这种“无形的精神气概”即武侠之精神,剑侠之品格。从有形之剑到无形之剑,武侠剧中的侠义情怀书写主要呈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侠义情怀表现为江湖道义的坚守。《说文解字》中对“义”的解释是“己之威仪也”,即内在道德修养的外在显现。江湖侠客对“义”是最为推崇的,正如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所言的“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义”是侠者立身之本,这一信条存在于武侠世界每一位侠客的心中,行走江湖最讲究“义气”二字,众多武林门派也不约而同地遵守道义,这是江湖清明的法则:一方面,义是侠士行动的指引,面对强权与威胁时,以正义之剑斩断邪恶,如《莲花楼》中女宅众姑娘受玉楼春胁迫,慕容腰挺身而出助她们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义是侠者情谊的纽带,侠士之间因共同的信念与理想联结,携手打破不公,如《说英雄谁是英雄》以少年王小石为线,刻画了他与伙伴白愁飞、温柔、苏梦枕等人的成长图谱,在渡过重重难关后终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侠。江湖从未离我们远去,讲求道义同样适用于新时代的江湖,纵使无法成为大侠,遵守道义心怀天下也同样值得人钦佩。

  其次,侠义情怀表现为对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一方面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侠客远离庙堂崇尚江湖自由,《少年歌行》中无心说道“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充分诠释了江湖豪侠放浪形骸的气概;与此同时侠客们提倡任江湖自由发展而非使其成为少数人称霸之处,例如,《笑傲江湖》中令狐冲数次被推至名利场却不受其束缚,对待世事潇洒自如,守住心中一方安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华山派掌门岳不群,虽号称“君子剑”实则假仁假义,表面大义凛然试图消除武林门户派别的成见,却在夺得“五岳剑派”盟主之位后达到独霸武林的目的。另一方面是对平等理念的践行,侠客们以平民眼光关怀社会底层,对待黎民百姓始终心存悲悯,这也是侠义情怀质朴动人的体现。《射雕英雄传》中全真派掌教丘处机为使百姓免受苦难,远赴西域劝说成吉思汗减少杀戮,路过牛家村时与郭啸天、杨铁心结下不解之缘,并对郭靖、杨康多次施以援手使其逃离奸人迫害;《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李寻欢看到流离失所的灾民慷慨解囊,并承诺尽己所能为他们争取更多援助。武侠剧为我们营造了鲜衣怒马、诗酒人生的快意江湖,却也呼吁自由平等的守望相助,手中持剑,心中有义。

  再次,侠义情怀表现为家国一体的思想观念。在漫长的中国历史进程之中,政治制度、社会结构与文化思想共同形塑着家国观念,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将个人与家庭、国家、天下紧紧相连,形成家国同构的思想体系。武侠剧常将背景设定为山河破碎、纷争四起之时,侠客于乱世之中挥剑而起,守护家国安宁。《射雕英雄传》讲述了郭靖、黄蓉历经江湖险恶成长为一代大侠的故事,《神雕侠侣》中二人驻守襄阳抵抗蒙古大军南侵,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英勇牺牲,贯彻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高尚品格;《天龙八部》中大侠乔峰生于辽国长于大宋,为了拯救天下百姓与权贵对抗,最终以命相搏促成辽宋两国言和。家国情怀是武侠剧不变的主题,不论是逍遥侠士还是贩夫走卒,都与家国命运唇齿相依,武侠剧在呈现刀光剑影江湖梦的同时,也唤起观众心中的家国担当。

  “武侠+”的类型元素融合,为武侠剧未来提供多元延展空间,对侠义情怀的时代书写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发展的有机部分,也为影视剧繁荣增添一抹彩霞。时代呼吁文艺佳作,观众也期盼精品佳作不断涌现,愿宝剑之意象常青,武侠精神常存。

  (杨杰系中国传媒大学教授、何家琪系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