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类型化与群体价值
——简论凸凹长篇小说《安生》的三重叙事演进
栏目:品味
作者:庞惊涛  来源:中国艺术报

  有别于当代修辞学叙事理论代表人物詹姆斯·费伦的“叙事进程”注重于叙事的运动逻辑,“叙事演进”更强调叙事的结构,尤其突出叙事的突围,即在一个文本中不囿于一种叙事手法,而是层垒、递进地使用至少三种以上的叙事手法,推动文本在个体经验之上,向更大和更广泛的群体价值演进。成都作家凸凹的长篇小说《安生》(四川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以摄影家萧不系购买和装修、入住别墅这段典型经历为背景,采用树枝状结构,集中呈现了业主、物业、社区三者之间的利益纠结、矛盾冲突和命运共情,超越个体经验而让这一段中国式的“安生”奇遇,揭示出了具有时代意义的群体性价值,其叙事手法深得层层演进之妙,读来不仅具有很强的代入感,而且极具时代启蒙意义。

  城市化高速推进的当下,社区概念对大多数人来说已不陌生。《安生》的叙事托底,来源于对一个社区众生相的精细扫描。笔者认为,《安生》可能是近些年来比较少见的全景式、精准化聚焦社区众生相的长篇小说样本。诗人向以鲜对《安生》的叙事定义可谓精准:一部社区人类学的小说样本。由此,社区人类学概念在《安生》这个文本里得到了确认。跳出学术概念的桎梏,凸凹用个体经验对何为社区人类学、社区人类学的真实场景等问题进行了生动、细腻的演绎,在人们习焉不察的社区日常里,试图解构特殊时代背景下利益分殊但又彼此休戚与共的群体精神困扰,并最终以“安生”这个哲学命题,找到彼此和解之道。

  依托于文本,凸凹自己对社区这个概念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社区是国家最底层的社会自治组织,是老百姓的家。作家是老百姓的一员,无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创作,社区都必然是他不能回避的。长篇小说给予了作家虚构的空间,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对社区这个特殊的叙事空间进行虚构。作家和普通社区居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普通社区居民可以对社区日常中的文学性建构避重就轻、熟视无睹,但作家就必须心存敏感、感同身受,并且迎难而上。凸凹的创作自觉,与其说是他对社区人类学的敏感,不如说是他对社区日常转向文学叙事的敏感。

  但是要认定《安生》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社区人类学的小说样本,我认为还是局限了它的叙事演进空间。基于《安生》的叙事手法更接近于类型化叙事这一点,容纳了社区大多数人的生活经验,并将这些经验进行提纯和文学性创造,使《安生》中的事件、社区人际关系更有典型价值。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主角萧不系的整个社区生存经历,都不是来源于某个个人的,而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类型化群体。

  类型化叙事的文学价值在哪里?《安生》要全面展示萧不系一家人买别墅、装修别墅、入住别墅的全过程,就是要突出这部社区人类学小说样本的文学价值。凸凹的“起心动念”,就是要在人们社区化日常生存习焉不察的地方,将特定人群的经验和想象,进行研究、提纯、最后完成文学性再造。长篇小说要在作家虽然普遍意识到但却还没来得及占领的领域进行拓荒,这样的勇气和自信当然十分重要。问题是,社区类型小说在未来究竟如何形成自己的类型,并吸引更多的作家在这样的类型创作里开枝散叶?《安生》的出现以及引起关注,或许并不仅仅因为它自己构成了一个树枝状的结构,而是它提供了一种经验启示:在社区化的日常里,其实潜藏着无数个叙事的可能。

  《安生》带给我的,当然不仅仅是萧不系一家人的经历,而是透过他们的经历,看到我自己数十年的“安生”之梦和“安生”理想,在构建中破碎、又在破碎中重拾信心的心路历程。萧不系的经历其实是一面照向每一个社区化日常里每一个“我”的镜子:萧不系一家的“安生”之梦,以点带面地揭开了一代人乃至几代人“安居” “安生”的心愿。强烈的代入感,让这部长篇小说必将获得越来越多读者的心理认同和情绪共鸣。

  社区类型化小说的创造,或许只是凸凹构造的叙事演进中的第二阶,终极的演进在于,他需要在萧不系一家的个体经验之上,向群体叙事,或者说向群体价值追寻的叙事升华。只有完成了这样的叙事演进,《安生》在习焉不察处生发出的人类经验,才有文学的价值;也只有完成了这样的叙事演进,《安生》在社区化生存的小处,看到人类经验的大主题,也才有了揭示的可能。到这里,我对凸凹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整个过程似乎已经了然于胸:当他决定从个体经验出发,要完成一次对社区日常生活叙事的冒险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要以个体经验为饵,引出社区日常生活的群体价值和人类经验,并最终为“安生”喊一嗓子。

  (作者系成都时代出版社副社长、四川省作协散文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