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查结联相识其实有不短的时间了。他公务在身,我则深居简出,故而见面并不频繁,不过一直保持联系。我知他忙于公务之余致力于文艺创作,精神生活丰富多彩:发表了诗作数百首,出了两本诗集,还有散文、评论、新闻作品;他还爱摄影,镜头下的皖南山水诗意沛然。查结联早有诗名——他是安徽师范大学江南诗社发起人、《江南诗刊》创办人之一。拜读了他的诗作后,我不禁因他诗中的哲思而沉默、而沉思,因他诗中的情感而感动、而激动。
查结联诗中处处可见对生命的敬畏与歌颂。他关注着芸芸众生:他不仅礼赞英雄、名人、伟人,也刻画普通人,如纤夫、牧羊人、画家、歌者、小贩、给稻草人的头顶戴上爸爸的旧草帽的小男孩;他还为动物、植物写照,甚至石头、河流等无生命物也被他视同有生命的,他赋予这些“非人”对象以人格,将其视为有情的“众生”的一部分。可以看到,他在写动物、植物、无生命物的诗中,往往使用第二人称“你”,在仿佛与这些对象对话的诗性叙述中,让文字直击读者内心,使原本单薄的二维文学形象变得丰满立体;有时甚至直接以“我”代其发声,如《狼之独白》《骆驼草》,他以己度物,直抒胸臆,强烈的主体情感喷薄而出。
查结联以一种独特的视角观察生命,因此总能发现平凡生命中的不平凡,表达对生命的独特理解。他笔下的骆驼草“来到这苍茫的世界,不是为了遮掩凄惨的荒凉”,而是要为死寂的空间“增添一丝生命的色彩”。面对厄运,它反抗却未曾愤怒;面对朝夕相伴的沙土,它感动于其热诚,而“更坚定起我爱的信念”。又如《椰树》,他敏锐地感受到,椰树绝非一味纤瘦、轻盈、摇曳多姿的,南方也绝非一味俊秀、柔情、温馨的,它们身上有着丰富的蕴意。这蕴意来自壮阔的大海、汹涌的风浪、切切的鸥鸣、厚重的大地以及千万年时间的积淀。他写眼镜蛇、饥饿的狼、狂啸的鹰,这些普通人眼中或许并不美丽可爱的生灵,在查结联的笔下,展现出生命的不屈、残酷与神圣。
爱情是查结联创作的又一大主题。但查结联展现爱情,很少如其他一些诗人那样描写爱的幸福、欢愉、热烈,他笔下的爱情更加内敛、深沉、曲折、苦涩,不乏爱而不得或错失爱情的无奈,如《远行》《橄榄绿》《等待》《适才那静静的一瞬》《冬夜里的脚印》等。但读他的爱情诗往往并不觉得沉重压抑,他选择了诗意的言说方式,将惆怅表达得哀而不伤。《窗》描写了如宝黛初见一般的似曾相识、心有灵犀,“从此我天天路过你的窗下”,但“只是你翠绿的百叶窗/再也未曾敞开/真希望有一只鸽子/替我扑开那扇窗户”。情不能已、一往而深,却近情情怯、羞于言说,这种激荡冲突的情感和失落就这样被他用轻灵的诗句表达出来。《面对古井想起那个倩影》中,那口古井见证了祖辈父辈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那个在井边“飘飘荡荡走进我的少年梦”的倩影则远嫁,“且做了两个女儿的妈妈/听说她发誓不生儿子决不罢休”,而“我”也有了并肩伫立的妻。当“我”再次站在井边回想起祖辈父辈的爱情和心中的倩影时,岁月的无情、人事的变迁只化作一句“村头桃林此刻果实盈盈”。这一句让我想到杜牧的《叹花》,二诗固然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此诗不存杜诗的深婉与懊悔,古井意象的加入则使此诗又多了一种深沉感、冷静感。古井是一代代人的爱情、人生的静观者,“我”站在古井边,也在静观着前人与自身的爱情、人生与世事。
查结联来自怀宁的一个乡村,乡村是他的根。在诗中,他写乡间清晨的地垄,写枝头的红柿,写山歌,写古道,写故乡的除夕,写庄稼人的聚会,写诸多和乡村有关的细枝末节。他笔下的乡村是温暖的,那儿飘着他沾有奶香的乳名,有“慈母疯狂的爱怜”,哪怕是“严父狠命的揍打”也令他眷恋无限;他笔下的乡村是古朴的,虽然也还有一些古旧的东西存在;他笔下的乡村也是更新的,是富有活力、充满希望的。这样的乡村让他“枕巾常湿,心儿常湿”,让他念念不忘,要“回归村庄”。他饱蘸情感之墨,一笔一画,细细描摹淳朴明艳、厚重沧桑、向新而行的乡村。乡村是他的起点,亦是他的归宿。正如他所写,“羊肠小道开始铺展我的历程”,“可今儿古道什么都不是/它是一条真实的乡路/领我回家”。
可以发现,查结联的诗,不论表达什么主题、描写什么对象,皆可总之以一个“情”字。他的诗蕴含着亲情、爱情、乡情,人民情、民族情、家国情,还有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的理解、悲悯、敬重之情。他的诗有柔情,亦有激越澎湃之情。更可贵的是,他的诗不只有情,更有理性、哲思。这种情感、理性与哲思来自他故乡明秀山水的滋养;来自他负笈芜湖,在中国学院诗歌重地的含英咀华、砥砺徜徉;也来自他数十年在新闻出版工作中对时代的关注、对人生百态的体味、对人性的洞察。因此,查结联的诗是有力量的,是有功用的,恰如他一本诗集的标题《时光渡口》,他的诗可以作为渡口——一个连接着故乡与远方、过去与未来、出走与归来的枢纽——让作为时光的过客的我们追溯过去或探索未来,去往人生的彼岸或回归最初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