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魅影”的“咏叹调”
——探析芭蕾舞剧《歌剧魅影》的空间表达
栏目:视线
作者:张雅宁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对于诞生了一百余年的小说《歌剧魅影》而言,刚刚过去的2023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虽然在这百年历程中,法国作家加斯通·勒鲁的小说以各种形式搬上舞台、走进荧屏,展现出艺术家们卓越的创造力,虽然囿于上座率低迷的现实原因,纽约百老汇史上演出时间最长的音乐剧《歌剧魅影》在这一年停演,但是由上海芭蕾舞团创作的芭蕾舞剧《歌剧魅影》却于这一年首演,并完成了几轮演出,用舞蹈的形式延续着这一经典作品蓬勃的生命力。相较于其他版本的作品,芭蕾舞剧《歌剧魅影》摒弃了倒序的叙事模式,以平铺直叙的形式层层揭开19世纪末巴黎歌剧院的神秘面纱,通过营造充分的舞台空间呈现了“魅影”的“无情”与“深情”,解读了人性的矛盾与复杂。

  空间表达的可视化

  舞蹈身体语言具有抽象性和符号性特质,舞剧《歌剧魅影》充分利用空间表达的可视化,推进作品叙事的舞台表现,以最大的戏剧张力突出作品的表现深度。该作品删减了繁杂的人物角色,减少了配角的矛盾冲突,将主要人物的身份进行整合,以可视化的空间叙事对比表达了“台前”与“幕后”的矛盾冲突。例如拉乌尔在原著中作为剧院投资人的身份具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在舞剧中该角色合并为剧院男主演的身份,一方面合理化了拉乌尔与柯莉斯汀的情感线发展,另一方面弱化了他的决定权,同时强化了“魅影”对于剧院的主导作用。而这里的“台前”和“幕后”是一个具有双层含义的概念符号,第一层即“舞台”表演的和谐完美,以及幕后角色竞争的嫉妒纠葛。芭蕾舞剧《歌剧魅影》以戏中戏的方式将古典芭蕾与当代芭蕾进行链接,并实现了空间表达中的剧情转折。作品伊始便以大篇幅的古典芭蕾舞段展现了剧院的演出场景,导演创新性地将舞台背景设置为巴黎歌剧院的观众席景象,随着戏里大幕的落下,演员面向后方谢幕结束的表演转向,作品空间便从台前转为幕后,实现了第一次的剧情转折。“台前”与“幕后”的第二层概念含义则是指排练厅的群像构建与寂静无人时的神秘事件,表现了“人”的“可见”与“影”的“诡秘”。演员们在排练厅中因练习而获得进步是没有悬念的“可见”,而“魅影”为柯莉斯汀辅导后的突飞猛进便是“不可见”的“诡秘”。该剧为了强化“魅影”的神秘莫测,将剧院女主演卡洛塔的命运进行改写,将原本只是演出失误而丧失女主角地位的职业生涯改编为因其与柯莉斯汀争夺主演产生矛盾而丧命。这一改动一方面使剧情转折具有更强的冲击性,另一方面则是减少了下半场配角的矛盾冲突,集中于表现魅影、柯莉斯汀、拉乌尔的三角感情线。

  舞剧《歌剧魅影》紧扣舞蹈艺术的话语表达核心,通过构建可视化的舞台空间增强作品的悬疑氛围,以“抓不住”的“身影”来体现灵魂人物“魅影”的“无处不在”,呈现出极具特色的舞蹈美学风格。

  空间表达的隐喻性

  通过打造特定的空间用以表现人物特质,丰满人物形象,推进剧情发展是“空间表征法”的特点,也是叙事性作品常用的手法之一。舞剧《歌剧魅影》为突出“魅影”的神秘性,故而采用一面“魔镜”划分出“人”与“影”的不同存在空间,彰显“魅影”的与众不同和神秘莫测。如果说《白雪公主》中的魔镜揭开了客观的真相,那么《歌剧魅影》的魔镜则隐喻着人性的邪恶。魔镜的后面是“魅影”的世界,既是他的生存空间也是他的心理空间,是隐秘而黑暗的存在。“魅影”深爱着柯莉斯汀,二人的交织需跨越魔镜传递,这也预示着二人存在的不同世界。玫瑰是“魅影”爱恋柯莉斯汀的情感符号,剧中的三次出现分别以柯莉斯汀无意识的被动、有意识的纠结、强烈反抗的挣扎而递进,随之映射的则是“魅影”的完全主导、间接引导、强制执行。如第一次的双人舞柯莉斯汀如同“魅影”手中的提线木偶,任之摆布;第二次的对话柯莉斯汀一方面想要逃跑,另一方面又被“魅影”卓越的专业能力所吸引,虽然忽近忽远,但身体已充满强烈的情感表达;第三次的见面地点有别于前两次在象征着“人”的世界的排练厅,而是在“魔镜”后面的“魅影”世界,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空间更是将“魅影”的人物性格进行了隐喻的描绘,而此时揭开的面具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魅影”的恼羞成怒、柯莉斯汀的惊慌失措、拉乌尔的倾身营救都成为“魅影”邪恶爆发的导火索,暴力、威胁、强迫等人性最残暴的一面一并展现,随着柯莉斯汀的甘愿牺牲,最终“魅影”消失于爱的感化中。而这一次的玫瑰代表了“魅影”与柯莉斯汀的感情终点,同时也宣示着“深情魅影”的胜利。

  “魅影”是一个极为丰满的人物形象,虽有丑陋的外表但却极具才华,强烈的两极分化让他骄傲又自卑,他用极端的手段掩盖内心的脆弱。《歌剧魅影》的空间隐喻给予了强烈的想象空间,“魔镜”后的世界像是一个“谜”,困扰着柯莉斯汀,也吸引着观众,而导演将其设置为最后一个场景,把“魅影”的神秘性扩展至最大化。

  空间表达的多样性

  传统舞剧经常用文字描述的方式交代每一幕的剧情梗概,预设的前提是“看不懂”的担忧。然而近些年中国舞剧开始迭代,编导更加重视探索舞蹈本体的叙事性,抛去了每一场的文字介绍,将舞蹈艺术的主体话语权放置在首位,这无疑标志着中国舞剧的进步。《歌剧魅影》作为一部戏剧芭蕾,剧情如何开展尤为重要。编导充分展现了作品空间表达的多样性,通过多媒体营造出描述性的语境,用幕布动画代替文字介绍,既交代了过程,又渲染了氛围。例如柯莉斯汀与拉乌尔在剧场外互诉衷肠的舞段,幕布动画从歌剧院的恢弘气势聚焦到偏房的一角,而拉开大幕后的舞台实景与之相契合,仿佛带领着观众从大众熟知的正门穿梭至鲜有人问津的隐秘空间。而下半场的描述性语境将虚实空间进一步结合,幕布上由火灾引发的烟雾笼罩于整个剧场,“魅影”拉着柯莉斯汀穿越弥漫的烟雾、密密麻麻的房间,最终到达他生存的实景空间。编导在虚实的空间转换中优化了故事的逻辑性,强化了紧张、神秘的氛围渲染。技术革命加强了作品的可看性与审美性,为舞剧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探索路径,这是形式上的创新,更是观念上的更新。随着审美水平的提高,走进剧场观看舞剧已不再是“圈内人”的专属行为,而成为越来越多普通观众的选择,这对于编导而言也具有了更大的挑战,多样性的创新是前路,舞蹈本体的坚守则是归途。

  芭蕾舞剧《歌剧魅影》以全新的形式讲述了“魅影”的双面人格,他是情感细腻、内心热情的艺术家,也是残暴邪恶、心如铁石的偏执狂。编导用多种舞台空间表达着“魅影”的丰满形象,用细腻优雅的语汇彰显着“海派芭蕾”的兼收并蓄。“魅影”映照着每个人心中的天使和恶魔,他用最极端疯狂的方式告诉我们人性的矛盾,也用最为柔情的结局诠释着“人性本善”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