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舞、现代舞:青春舞步正当时!
栏目:观察
作者:乔燕冰  来源:中国艺术报

  “冲啊!叶师傅(舞者常宏基因在舞剧《咏春》饰演叶师傅而为大众所喜爱);冲啊!常师傅(观众已把常宏基与叶师傅合二为一)……”

  “好棒!胡胡(胡沈员在舞蹈综艺《舞蹈风暴》中以出色表现收获一众粉丝并被粉丝亲切称呼为“胡胡”)的柔韧性好棒……”

  三天,三场,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现代舞评奖终评近日起舞鹏城,搅动一城秋水,也掀起网络舞蹈热浪。在收官夜的第二现场嘉宾点评环节的最后一刻,中国舞协主席冯双白激动地复述自己看到这些直播平台上网友对舞者的热情助力及熟悉与喜爱。这样的对读对视、共情共鸣,只能发生在今天的舞蹈春天里、今天舞蹈和舞蹈人通过自身成长赢得观众的时代里、今天舞蹈借助网络新媒体无限传播的世界里——评奖吹响了中国现当代舞佳作展示和观演的集结号,也借助网络掀起观演与评论热潮,凸显了受众对更多好舞者、好作品的期待和渴望。而活动中,无论是现场点评、观后热议还是集中研讨,直击问题甚至唇枪舌剑,都在探寻推动中国现当代舞更好地实现高质量发展的路径。

  当代舞:“越是在快节奏的当下,越需要慢下来,敢于回归原点,才能见到自己。”

  水鸣山吟、晨钟暮鼓中,舞者急缓有致,动静相宜,似松柏劲挺,如飞鸟归林,《静听松风》从元代倪瓒《六君子图》中撷取灵感,以武术的劲道和身体的韵律舞出精神气象;曼妙而执拗地持守一盏灯,默默而铿锵地祈福一方人,《湾》在夜湾渔火烛照海浪中营造出多重意象,用鲜活的生命脉动舞出天地祥和;“竹有节,人有志,彼风姿凌美,塑骨气轩昂”,《塑骨》以舞蹈书写国家级非遗“泸州分水油纸伞”传承的象征性表达,塑巴蜀人之骨气,展中华民族志气……当代舞终评得分排名前三的作品,不约而同以恰如其分的肢体语言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深沉力量的当代表达,余味不绝地走入人心。

  “可以看到,当‘形’被去掉的时候,‘神’就出来了!”台北艺术大学舞蹈学院特聘教授张晓雄感叹像《静听松风》这样的艺术呈现,并表示,如能在原理上打破不同舞种、流派,创作会拥有更大自由,文化也会慢慢被呈现出来。作为1993年便来大陆任教并见证了大陆首个现代舞专业的北京舞蹈学院现代舞编导班创立的资深实践和教育者,他直言如何面对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当代以及流派纷呈的学术理念,帮助当代创作者建构自己的方向是教育要直面的挑战。“但如果从身体观念来看,所谓的当代包含了对当代思潮和人文思想的执行,即多元、包容、平等、可及性(共感),这是我30年来见证两岸现当代舞发展时持续推动我去看、去研究、去执行的动力。即我们要用什么方式,让这个在东西方思想体系下产生的艺术形式实现身体执行的贯通,从而掌握自己的当代语言或当代发言权,这是每个编舞家或舞者都要面对的事。

  从之前“荷花奖”舞台上的竞技者,到如今评委席上的评判者,原总政歌舞团舞蹈队政治协理员、一级演员唐黎维的观演感受是,“作品创排中时常需要慢下来,敢于回归原点,即最初想实现的原始创作表达,这样才能见到自己”。在他看来,优秀的舞者及编导往往很容易在创作过程中偏向单一地挖掘身体的体现,因此需要超脱出来审视自己。以终评中几个当代舞红色题材创作中手法的突破为例,唐黎维认为,创作不怕题材陈旧,只要敢于创新勇于前进就能有所突破。越是在当下快节奏生活和传播媒介以及快餐文化中,越要沉下来,看看作品是否符合当代老百姓关心的热点、社会核心价值走向和人文情怀。这不仅考验舞者和编创者的专业能力,也在熬炼着从业者的品格和姿态。

  同样在“荷花奖”舞台上一路成长,并指导学生在这里不断收获,到今天以评委身份反观这一切,中国舞协理事、一级演员张志感恩的是这个平台对于加速舞者精神世界提升、观念开悟的重要推力。无论是反观自己曾经的银奖作品《有来有往》与金奖作品《守望》的差异,还是其学生的《单腿重心》初评落选后经两年打磨,以《看不见的墙》的思想转变、立意升华、肢体升级荣获金奖等经历,审美与价值的引导“让我们感悟到创作不能再单一追求漂亮身体配合无厘头的表达,沉湎于新奇动作、新潮概念,孤芳自赏地追求动作语汇的陌生化,真正有力量的作品一定有其当代价值、社会观照和人文思考”。

  现代舞:“打开生命之书,让千言万语走出来,只要你走到生命更深处,生命都有故事。”

  《停留片刻》无限形构着每一种情绪的自己,亦映照着每一个不同的他者,片刻通达便是收获。《大地回声》以俯下去亲近大地的身体,去感受人类未曾听到的自然声波,会有怎样的思索?《外套》追问的或许是,剥去了文明的外衣,人类看见了怎样的自己?现代舞现场得分排名前三的作品以近乎极致的身体表达,试图在肢体表达的无尽探索中触拨你的心弦,也彰显出现代舞表达自我、反思生命等现代性本能使命。

  “生命最深处的那个位置,其实是所有生命缘起的位置,它带有唤醒性和引领性,而不是迎合。在这个意义上继续往下走,你会发现共情、共感更深处来自共同的心跳、共同的生命力,那是生命的活性。所以现当代艺术是一条一直流动的河流,其最大的意义就在于生命的活性。我们的创作过程是不断地把看到、感受到的心象呈现为身体表达的千言万语。”对于现代舞创作,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高艳津子由心而发:“打开生命之书,让千言万语走出来,只要走到生命更深处,生命都有故事,生命最深处的心跳、动力就是共情的地方,而所有的生命都有共情的愿望。”

  看过黎星导演和主演的“爆款”舞剧《红楼梦》的观众都会对该剧最后一改古典舞样貌的《花葬》《归彼大荒》篇章印象极深:散开束发,褪尽铅华的十二钗,人手一束鲜花坐在高耸如墓碑般的高背椅上,最本真的她们在花谢花落中直面凄清人生,此刻现代舞自由宣泄的肢体冲破古典舞的语言桎梏,恰如那些被撕开假面的真实人生。黎星成功地用肢体书写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文学内核,却也面临很多人提出的疑问——为什么选择一段与整剧如此割裂的表达方式?黎星的回答是:“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们跳的是现代舞,难道最原始的祭祀不是比古典舞来得更古典吗?”由此,黎星直言现当代舞不能以动作定义,而应以视角定义。以聚焦消防员和感动中国人物事迹等创作为例,黎星表示,是否能通过艺术呈现让观众看到故事背后人的解读和理解,才是当代的视角,因此当代舞创作的关键应该是视角的改变。

  “荷花奖”之于当代舞、现代舞:“当代舞将被‘荷花奖’实践成一个流动中的、永远进行时态的当下,吸引创作者交出他们创作的‘名片’。”

  “我想全球很少有国家能像中国这样用国家资源做这么有意义的事——扶持年轻一代编舞家和舞蹈家。”正像张晓雄的评价,一代代年轻舞蹈人在这一平台的引领推动中历练成长着。也正如人们发现此次终评现场增添的周莉亚、黎星、吕梓民、宋欣欣、华宵一等青年一代评委的青春光芒,折射出了中国舞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罗斌透露的此次评委库更新这份意味深长的初衷——“以青春审视青春,以当代观照当代”。

  “青春舞步正当时!”基于这样的评价与感叹,冯双白表示,“奖项名额虽少,但参与热情却持续升高,参赛单位范围不断拓宽,传统艺术院团、艺术院校和普通高校以及独立艺术家等‘文艺两新’层出不穷,并且首次出现中国香港和深圳联合出品的优秀作品等联合制作,广泛的参与使艺术创新探索的力度加大,展现出了年轻一代舞者的成长与力量,男舞者的表现尤其出色。”以一贯的行业使命意识,冯双白为评奖所见的成就欣喜,也毫不留情地直击短板:“当代舞创作公式化、模式化倾向仍存在,还有较严重的人云亦云、照猫画虎等问题。而现代舞虽身体表现出色且多有创意,但应更多关注现实生活,表达深层人文思考,而不仅是形式创新。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三精原则’是现当代舞创作都要遵循的指导方针。”

  “为什么评委一致对《静听松风》打出最高分?对《舟》表达了特别的偏爱?这绝非因他们分别选择武术、民间仪式或朝鲜族舞蹈语言,而是在基础材料上让作品语言能与当代人的精神和审美诉求产生共振。”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卿青同样直面问题:“虽然舞蹈编得越来越好看了,但真正触动我的作品并不多,主要问题是题材雷同和局限、艺术手段陈旧。”由此,卿青抛出了在中国式现代化视野和实践中如何实现中国舞蹈现代化的问题。在她看来,当代的编导如果没有对当下生活和中国文化的判断和思考能力,就无法真正选择作品题材,也就容易出现跟风之作。卿青甚至希望“荷花奖”不再分现当代舞种,当代舞创作不再从舞种出发回到自己的文化根源,以新的时代需要的新舞蹈观念、形式和手段,对文化和生活、对以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多一些观察和思考,更好地完成文化包容创造的使命,更好地体现“荷花奖”现当代舞评奖的时代意义。

  “荷花奖”是否应分设现当代舞种问题不出意料地引发了专家们的热烈讨论,在此过程中,中国的现当代舞创作发展语境逻辑及“荷花奖”舞种设置的良苦用心再次凸显。诚如曾担任过多届“荷花奖”评奖召集人的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名誉院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于平介绍,当时该舞种的分类“就是给做现代舞的独立舞者们保留一块地方”。冯双白也指出,“荷花奖”现代舞舞种的设置和保存就是为保护创作的自由度,是基于中国现实语境和学术思考的现实主张,这也是助力现代舞寻找“生存策略”的现实路径。正如中国舞协着力的“中国舞蹈十二天”“培青计划”等工程,发现、培养和助推了谢辛、黎星、周莉亚、赵梁等诸多当下舞蹈界翘楚。这也正是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团长、艺术总监王媛媛在“荷花奖”舞台上看到的现代舞“生”的力量。

  “‘荷花奖’是院团、市场和创作主体与学校、学科教学系统之间的一个摩擦地带。无论是认识上的分歧还是需求上的差别,抑或地方性的特点,都会在当代舞中对峙和推敲。在这个意义上说,‘荷花奖’的当代舞确实是深具当下我国舞蹈发展的现实性,是一个创作的测试带。”在北京舞蹈学院副教授毛毳看来,“当代舞将被‘荷花奖’实践成一个流动中的、永远进行时态的当下,吸引创作者交出他们创作的‘名片’,使其成为一个不可翻译的跨语际舞蹈实践,会更加主动,更有设计感地为艺术领域提供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