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有度,看万里长安
——漫谈石光明散文集《诗狂何处》
栏目:品味
作者:彭茵 袁姣素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中国文学史上,对于诗歌的发展脉络与艺术创新,从审美途径看,当是“唐诗作酒,宋词当歌,元曲为梦”。纵观今古,诗歌的最高意境当属唐代,唐诗的风华绝代缔造了一个诗歌王国现象,催生了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后人景仰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诗杰”王勃、“诗骨”陈子昂、“诗魔”白居易等等,都出自唐朝。在余光中《寻李白》的诗句“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中,足见唐诗的圣光犹如春风雨露,刷新古老的城墙,绿遍长安万里,那种生命的律动,文体形式的百花齐放,艺术创造的繁华鎏金,怎一个“狂”字了得!

  说到诗人的“狂”,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李白,他天然的傲气,睥睨天下的才气,敢叫高力士脱靴,敢“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的“狂”让人体会到古代文人的风骨与洒脱的巅峰境界。而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石光明的散文集《诗狂何处》却别出心裁,一个“狂”字,抓心抓眼,给人诸多联想的空间。作为历史文化散文的书写,有时容易落入俗套,成为史料的堆砌。石光明却用另类的历史眼光,以诗性的“狂”、诗人的风度,串联起唐诗与诗人的高风亮节和悲悯情怀。他匠心独运,以唐代诗人为核心,罗列了王勃、陈子昂、张九龄、王昌龄、孟浩然、王维、李白、贺知章、刘禹锡、杜牧等等一系列诗人的生平轶事、政治理想与襟怀风抱。《诗狂何处》梳理的是诗人们家国情怀的破空之音,作者深入肌理、穿越时空,与古人斟酒品茗、促膝而谈,感喟时空与命运的悲喜交加。其介入时代现场、细摩古人心意、情感联动的抒写方式具有强烈的镜像意识,真实、自然,可触摸、可意会,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书中选取的诗作与人物相得益彰,各有侧重,各有千秋,有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亦有不为人熟知的精华篇章。文本叙事严谨,引经据典,追溯历史文化;语言炉火纯青,张力十足,以史化人,探究诗坛风云。“他们”才高八斗,胸怀天下,无论是直抒胸臆,还是与友别离,抒情、咏史、写物、看景、记怀……都发自肺腑,笔墨传情,并无恃才傲物,而是将这万千豪情寄予诗性的“狂达”与“隽永”。这里的“狂”,是诗性的发力,想象的无界,触动心弦的极致。诗歌中因时因景,心随气动,以及巨大的想象力、时间与空间的交融相偕,碰撞出璀璨的精神火花,让我们领略到盛唐文化的瑰丽多姿与万丈光芒。

  诗歌是一门感物而动、随心而发的艺术。古人喜欢流连山水、状物咏怀,李白、杜甫等诗人就留下了大量的抒写山川风物的诗作,到唐代,山水诗也达到了艺术的至高臻境。唐诗的开枝散叶,万千风韵,开创了一个时代的艺术先河。石光明的《诗狂何处》在诗意的构建中另辟蹊径,由边塞诗的历史符号,转向田园山水的追怀,选取的诗人代表满怀政治理想,从一种萧萧风云的悲情愁肠解读边塞诗的大漠孤烟与凌云壮志,探究古人寄情山水的淡泊安宁,寻求精神皈依的生活态度。体现了诗人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与浪漫主义情调的统一糅合,他们的家国情怀,悲悯天下的忠肝义胆、豪迈之气,给唐诗增添了另类的伟岸与风采。从擅写《滕王阁序》的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到“唐诗革命”的旗手陈子昂,一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成为了高震唐音的孤独绝唱。张说的江湖无奈,满腹愁怀,在洞庭湖的旖旎波光中摇曳与生动。而张九龄的风度,在其人其诗中更是彪炳了大唐气象。说到边塞诗,王昌龄是绕不开的话题。这位盛唐著名的边塞诗人用他的雄浑之笔“托起一轮雄关秋月,燃几堆寒秋烽火,画一笔玉门秋色,添几串秋风驼铃”,留下了多少千古绝唱。崔颢的一首《黄鹤楼》却让李白无奈搁笔,他讴歌戍边的《辽西作》也是风骨凛然,道尽戎旅生涯。再看“扬州一梦”中的杜牧,作者笔锋一转,通过种种生活遭际再现杜牧迷恋扬州的行迹与状态,但这位风流倜傥的诗人并不是只写“艳诗”,从文中可以清晰看到杜牧在政治、军事、文学等方面的综合才能,以及诗人的一腔爱国热情与睿智才思。

  在诗歌的空灵意蕴上,“诗佛”王维是一个异数。他既精通音律琴艺,又善丹青,能融诗入画,挥毫成诗,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参透人生,超尘物外,开创了居士的新生活。由此,石光明是深谙大唐诗风的,无论是从五言绝句,还是七绝格律,抑或唐代诗人在前行中的创意与更新,他都能准确地捕捉到诗歌的内里气质与风格变化。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挖掘诗人的命运遭际与思想状态时,作者总能站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与古人进行心灵交流,输入丰富的情感纽带,呈现古人之思、之为、之味、之真。在丰满诗人的血肉之后,又葆有今人的感喟与思考。譬如说到盛唐精神催熟了盛唐的秋天,古人对秋天的愁思和抒写令人惊艳,饱含奥义——这诗歌里的秋天,萌于《诗经》,就惊艳了世人,经汉乐府沐浴,南北朝梳妆,到了盛唐,已是千姿百态了。因此,它撩起过宋代女词人李清照“莲子已成荷叶老”的幽幽秋咏,牵动元曲大家马致远“古道西风瘦马”的百般秋思,也掀起了晚清诗人龚自珍“秋心如海复如潮”的浩荡秋怀。这种融古人情怀与境界于一体的感喟,既勾勒了诗人的艺术形象,又表达了当下的理性思想。对于古人的千姿百态,石光明对贺知章的“诗狂何处”作出了独到的阐释与解读。贺知章得一“诗狂”雅称应该不是偶然,而此“狂”非彼“狂”也。贺知章这位当朝太子的老师,在告老还乡之时,一首《回乡偶书》道尽世间的沧桑风雨与怅然回望。他金榜题名之时,那种镇定自若的淡定,全然没有孟郊那样的“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癫狂之态。而他一首“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可见其“狂客”的文化基因,诗人“狂”在诗性,而非本性,他们的气质与风度,正如文中所言,“他的疏狂浇灌了南宋‘陆放翁’陆游的放旷,萌发了新文化旗手鲁迅《狂人日记》的抗争”。

  唐诗的美,在中国文化史上璀璨了一个时代的艺术高峰,传唱千年,生生不息。而石光明的《诗狂何处》给我们拓下了新时代下对于历史文化的认证,让我们领略到唐诗的春风有度、长安万里的高光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