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文学者，谁不曾读过小说《边城》。《边城》与其作者沈从文先生之间的故事，长期以来多存在于字里行间。而近日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科教频道（CCTV-10）《探索发现》栏目播出的纪录片《沈从文与湘西》，使一个人和一座城的魂牵梦系有了更为直观的影像化表达，也折射出20世纪中国的风云变幻。有考证说，《边城》里翠翠和爷爷相依为命的“茶峒”并非沈从文的故乡凤凰，但对普通观众而言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它们都属于湘西这片神秘旖旎的土地，都已留下了一代文学家深刻的生命印记和意义赋予。这种人景共生的生命印记和意义赋予已经融入到湘西地域文化之中，长久地散发出独特魅力。今天的“边城”已是一个更为宽泛的概念，成为现代文明的对照物，是人们寻求心灵慰藉的理想化空间。
《沈从文与湘西》以编年体的结构徐徐展开，详略有致地讲述了沈从文的乡土记忆与人生历程。每个人的命运均无法摆脱时代的形塑，沈从文也不例外，但他却以小学学历叱咤文坛学界的卓然才情、从文学巅峰转向古代服饰研究的坚定决断、数十年身处逆境仍默默深耕的非凡意志，走出了自己特有的人生轨迹，彰显了在困境中“耐得烦”“向前走了就不回头”的品质，这对今天的人们不无启迪。在片中，观众还感受到了沈从文浪漫的性情，这首先反映在其文学作品中，沈从文的文字富有诗意和象征意味，他笔下的湘西，是一个古朴、隐秘却又不乏浪漫的世外之地。此外，湘西还镌刻在他的人生故事里。这位至情至性、情感充沛的文人，不但以炽热的文字“攻陷”富商之女张兆和，如愿“抱得美人归”，而且还曾为表兄（著名画家黄永玉之父）代写情书促成美事。他对家乡更有着深沉的眷念，晚年重返凤凰时的涟涟泪水、脉脉情怀更是令人动容。要真正了解沈从文的精神气质，必须到曲折幽深、自然质朴的湘西边城中去探觅找寻。
《沈从文与湘西》的创作融戏剧美学和纪实美学为一体，呈现出独特的美学旨趣和风格。戏剧美学指向历史维度的人物扮演、情景再现，而这种再现又是写实和写意相交织的。写实可精确到与沈从文作品中的回忆细节相对应，写意则体现为类似舞台化的、抽离具体场景的符号化展示，以及较多地使用“升格拍摄”的手法，颇有中国传统戏曲美学以虚带实、以形写神的韵味。该片由芒果伯璟纪录片工作室、北京伯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承制，此团队曾经推出的“现象级”作品《中国》即开创了在纪录片中“以大写意绘大趋势”的创新实践。纪实美学反映在对湘西风情的现实展示，围绕沈从文的人生线索，将船工号子、戏曲表演、祭祀仪轨、土家哭嫁、苗乡酿酒、集市赶场、文物遗存、各色手工艺等有机串联起来，具有浓郁湘西风格的原生态场景和同期声共同编织出一幅民俗全景图，散发着独有的灵性和野性。这也反映出创作团队在所擅长的戏剧美学形态之外，开始注重吸纳纪实主义手法、凸显人文化表达的探索。此外，片中女声温婉柔和又知性从容的第三人称配音与男声对《从文自传》《沈从文家书》等的第一人称诵读的交替出现，亦营造出一种跨时空对话的意境。加之碧绿沱江沿岸吊脚楼、万名塔、风雨桥的精致影像如梦似幻，使观众身未至、心已远。
在《湘行散记》中沈从文写道，“不是有人常常问到我，如何就会写小说吗？倘若许我真真实实的来答复，我真想说，你到湘西去旅行一年就好了。”文化是旅行的灵魂，旅行是文化的传扬，可谓“诗和远方”密不可分。今天，“跟随影像去旅游”成为一种新时尚、新理念，视听内容作为文化产品的组成部分，已成为文旅融合发展的重要助力。而相比影视剧的“虚拟之美”、形象宣传片的“浓妆之美”、社交短视频的“浅表之美”，纪实影像兼具“真实之美”“自然之美”“深层之美”的特征。优秀的人文地理纪录片应当是一首流动的影像诗，它既展现绮丽山川、传奇故事，也注重对文化意蕴、思想境界的发掘，因而能赋予特定地域一种真实的厚重之美。这样的作品也是能使人们走出固有生活、探寻神秘远方的触媒之一，对文旅消费能够起到潜移默化的促进作用。例如同为伯璟团队摄制的大型纪录片《河西走廊》自2015年推出后，在多个网络社区被评为高分旅行纪录片，对包括甘肃张掖、武威等地的河西走廊全域旅游起到了显著的拉升作用。随着国产纪录片制作水平的提升、大众文旅消费需求的增长，纪录片赋能文旅的功能愈加受到重视。湖南为山水形胜、人文荟萃之地，历来是文旅大省，而神秘湘西更是锦绣潇湘的明珠。《沈从文与湘西》以细腻的人物书写、唯美的视听呈现、鲜活的民俗展示、厚重的人文内涵，有望成为推动湘西乃至湖南文旅的一张全新影像名片。
边城虽远，却常在心间。沈从文在小说中所呈现的湘西，无疑是其理想化的诗意田园，展现了善良美好的人性。“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边城》的开放式结局、翠翠和傩送的不了情缘，牵动了几代读者的心。沈从文起伏一生，虽行万里，故乡始终是他的精神港湾。而每个现代人心中，或许亦有一座神秘、纯净、美好的“边城”。在此意义上， 《沈从文与湘西》所描绘出的边城画卷不仅指向遥远年代的历史传奇，也构成一个开放的现实文本，召唤人们背起行囊“看风景、品人文”，续写属于自己的小城故事。
（作者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研究员、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