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枫”已然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石一枫在十多年时间中创作了十余部长篇小说及多篇引发关注的中短篇小说,其中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他的创作秉持现实主义文学原则,目光向下、聚焦生活,以独特的方式讲述鲜活的中国故事,提出了许多值得思考的艺术命题,为新时代文学提供了有益参照。由此,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研究生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新时代文艺思想研究中心近日在北京联合举行了以“石一枫的创作与新时代文学”为主题的第100期青年文艺论坛,从石一枫的创作延伸开去,探讨新时代文学的发展现状和更好路径。
“塑造新人物,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整体性焦虑。”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孟繁华曾经撰写多篇文章评论石一枫的小说创作,他从中国当代文学的人物创造、塑造谈起,强调“人物问题,对于文学研究、文艺创作都是最重要的问题”,“恩格斯说‘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是现实主义的经典定义”。那什么样的人物是新人物?怎么塑造这些人物呢?孟繁华列举了当代文学史上一系列经典人物形象,他借用了一个非常当下的概念“全息”来形容石一枫写的人物:“陈金芳、王亚丽、王大莲、道爷,这些人物都是全息人物”,“石一枫通过一个人物的遭遇、一个人物的命运,把社会方方面面的状况都集中表达出来了”。孟繁华把石一枫的创作置于当下文坛语境中观察,有一点突出感受,就是“石一枫的作品不甜蜜”。他认为石一枫在小说里敢于触碰当下的问题,特别是长篇小说《借命而生》,“是我们这个时代可遇不可求的”。“所谓全息人物,我的理解就是提供的信息更丰富、更复杂、有多种可能性”,“今天讨论石一枫的小说,从小的方面说是他个人的创造,大的方面来说就是讲述中国经验、讲述中国历史和中国发展道路的差异性”。
时代在不断变化,在《小说选刊》副主编李云雷看来,石一枫的性格、对创作的执着、日常交往的方式和生活的方式,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他在不断地观察新的现实,把新的经验在笔下呈现出来,而且与流行的文学观念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且进行反思。“真正的新时代文学应该是在对此前文学反思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写作方式、新的面对世界的方式、新的塑造人物的方式,也包括新的提出问题的方式。”李云雷认为,石一枫开辟了一条新的属于自己的寻找主题的道路。《当代》主编徐晨亮和石一枫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朋友关系、同事关系,他将石一枫比作“小师叔”,就是武侠小说中那种名门正派里放荡不羁、溢出常规,但是关键时刻、需要做出道德选择的时刻有着浩然正气的角色。“他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形成的纯文学、现实主义观念,其实还是有意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且进行了一定的反思。”徐晨亮认为,很多文学的传承在石一枫身上进行了融合,他身为北京作家,“身上还住着一个南京作家”,他对父辈作家有所传承,同时有所超越,“对于经典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不是顺从地自然而然地接纳,而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吸纳到自己的创作里”,真正发现新问题,带着新眼光去捕捉新人物。
石一枫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谈到,如果要选出一个自己满意的人物,那应该是《心灵外史》里的“大姨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徐刚特别谈及这部长篇小说中的“大姨妈”:“她是一个愚昧的、盲从的人,完全是一个很负面的形象,但你会发现在这个人物身上也有着人性的光辉,尤其是对于这部小说的叙事人‘我’有一种弥漫的爱和温暖,这里有一种情意在,这是当代文学的情意。”徐刚分析道,石一枫会不断地写特别凡俗的人最后变成英雄的所谓惊险一跃的过程,“他的小说不断在捕捉这样的过程,从这样的过程、这样的人物那里,读者能够感受到小说里面有一种升腾的力量、一种向上的激情。——这些正是他的小说特别能打动人的地方”。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副研究员龚自强以此来概括石一枫的创作主题,“石一枫的小说根本上是悲剧性的书写”。龚自强在石一枫的创作中看到了“诚实”“素朴”“敢于挑战自己”等好的品质,“读者总能从他的小说中看到人和时代在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而人如何去适应这个时代、适应这个社会,就成了他书写的一个重点”。“他的小说的叙述人是一个居间的状态,既显现出了‘我’适应社会的一面,又有不太适应社会的一面,有一种拒绝被社会裹挟的坚持”。这种居间状态,让小说在处理人与时代的关系上比较耐人寻味。龚自强觉得石一枫的创作擦亮了诸如“道德”等一些司空见惯的词汇,“能促使我们更多地反思我们的生活以及我们的时代”。
与会评论家还从石一枫的创作谈及“知识和思想如何更好地艺术化转化”“如何去书写去理解这个时代不同的他者的生存”等问题。面对大家提出的创作中存在的情感厚度、细节真实等问题,石一枫一一作出了真诚回应,他说:“写作这件事情,让我发生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变化。”原先,他觉得自己是比较随性的作家,靠激情写作,后来发现,自己是“被写塑造了”,“每天早上起来,固定的时间,相对安静的环境,工作3个小时”,“先改昨天写的,再往下写一点,对语言的打造,变得越来越有耐心”。谈及现实主义,必然要回到19世纪,石一枫认为“坚持19世纪小说的写作方式,现在不太可能了,因为它太简单了”,20世纪的文学为现实主义创作注入了新的能量,也就是复杂的哲学思考,作家的思考能力深度影响到20世纪文学的深度。“21世纪的小说,其实是19世纪和20世纪小说的结合体,但能够达到这种标准的小说,可能也不多”。
谈及自己的小说创作心得,他认为“小说创作,功夫全在室外,是综合之学,综合度越高,文学可能越好”,这对于作家提出了更高的挑战。他坦言,自己写小说最想写出“一言难尽”的效果,写作方式就是捕捉新现象、新题材,从陌生到熟悉,再下判断,但不能止于或者只是判断,“我觉得它的尽头是一言难尽”。对于写作视角的问题,石一枫说自己的小说都是限制视角:“我一直很怀疑,全能视角未来是否还成立,这可能要从哲学上或者从我们的世界观上做一点思考。如果不成立的话,我们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限制视角本身的限制?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学课题。”
扫一扫浏览更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