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永不逍逝的电波》不断刷新开票几分钟即售罄的票房火爆纪录,“青绿粉”“电波迷”不断创造追到演出城市二刷三刷甚至“N刷”的热烈观演狂潮;《天路》《五星出东方》等6部舞剧先后在2020年和今年连续两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奖评奖中摘得“文华大奖”;《渔光曲》《丽人行》等舞剧经典舞段不断被模仿,难以被超越;“青绿腰”开启全网花样学习和文化衍生模式……近年来,中国舞剧以其不俗表现创造了这个时代属于舞蹈的“高光时刻”,不断“破圈”圈粉,尤其是虏获了90后、00后“网生代”,甚至令世界舞坛瞩目。
前不久,作为北京舞蹈学院主办的BDA舞蹈论坛(2022)开展的19场分论坛之一,由《北京舞蹈学院学报》编辑部承办的BDA舞蹈论坛(2022)分论坛“十九大以来中国原创舞剧与新时代文艺评论”上,主持人《北京舞蹈学院学报》副主编张延杰公布了由该校师生线上投票选出的最喜欢的10部中国原创舞剧(2017-2022):《只此青绿》《永不消逝的电波》《敦煌》《到那时》《天路》《花木兰》《五星出东方》《草原英雄小姐妹》《醒·狮》《记忆深处》。结合口碑与市场互为认证的优秀作品,许锐、邓佑玲等主承办方领导与佟睿睿、韩真、周莉亚、钱鑫,胡一峰、韩业庭、孙晓霞、李松睿、王瑜瑜,吴海清、慕羽、武艳、任文惠、毛毳、闫桢桢、田湉、黄际影、尹航等部分入选作品总编导、舞蹈理论学者与重要报纸及学术期刊的记者、主编,以线上圆桌论坛的形式,围绕主承办方精心设置的多组话题展开对话交流,试图由表及里窥探中国舞剧的发展理路和创作进路,以期碰撞出更多有益思考。
中国为何舞剧这么多?中国舞剧何以成为世界语境中的“Dance Drama (舞剧)”?
舞剧并非国际舞蹈创作主流,但中国舞剧何以方兴未艾并特色愈显?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胡一峰回溯舞剧创作的发端,指出从“五四”后期或抗战时期,“舞”与“剧”的矛盾便成为文艺运动、文艺工作者苦苦思索的问题,尤其是延安新秧歌运动中秧歌改造究竟是走向“歌舞”还是“剧”等探索直接影响舞剧的形成,进而透视近代以来文艺肩负表达价值性、思想性主题的重任,而“剧”和“舞”的结合实际上也是主题性与艺术性的问题。当年先驱们的探索影响和塑造着当下的文艺体制。因此,中国舞剧特别多这一独特现象,其实是一种体制性、历史性现象,其中也包含舞蹈艺术本体、时代审美偏好和特别时间节点的创作需求等原因。而找到舞蹈艺术与中国当代艺术体制之间结合的端口,亦可助益我们获得很多新的认识。
“这两年在一些国际论坛上出现了对中国舞剧的关注和探讨,包括已经开始用‘Dance Drama(舞剧)’这样的中式英文来探讨中国舞剧,这从另一角度说明中国舞剧正在从一种自我认知现象发展成为一种世界现象。”北京舞蹈学院党委常委、副院长许锐如是道出当下中国舞剧发展在世界舞坛获得的身份确证,并从舞蹈史学出发指出,中国舞剧在对西方芭蕾舞剧的学习借鉴和对中国乐舞等文化传统的继承中,正逐步发展构建属于自己的舞剧传统,并在当下视觉文化转向背景下,开拓出符合中国舞剧自身特色的新路径。他相信,在我国文化体制的支持下,中国舞剧将以新的姿态,探索新的舞台表达,讲好中国故事。
“很多故事大家已经烂熟于胸,为何同样的戏还在反复地看?究竟在看什么?”《艺术评论》执行主编王瑜瑜借此回望古代戏曲、舞蹈富有抒情色彩和艺术技巧等潜在并相通的传统,及其对舞剧的影响。中国戏曲“以歌舞演故事”“无声不歌,无动不舞”,而舞蹈是中国戏曲的重要艺术手段。舞蹈与戏曲相伴相生、互相交融,并保存着彼此的因子和精华,在特定条件下相互借鉴、扶持和传承发展。在中华文脉流淌中不断吸收新的因子产生新变,也不断与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交融。立足传承至今的中华文脉正是创作发展彰显中华美学精神的优秀舞剧作品的根本。
《艺术学研究》主编孙晓霞则从对中国百年历史“新传统”的观念认同出发,指出我国舞剧创作要充分体现中国的主体性,摒弃中西古今对立的断裂式观念,抓牢中国百年以来现代与传统的一体性和一致性,古今结合,坚定自身的发展方向。
舞剧究竟应该“舞”多一点?还是“剧”多一点?
“芭蕾就像一朵花,能指望花讲什么故事?”正如张延杰援用“美国芭蕾之父”乔治·巴兰钦的这句经典之语,引出了舞剧中“舞”与“剧”即舞蹈与叙事这对恒久矛盾。北京舞蹈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慕羽认为“剧”有很多不同分类,要明晰“剧”的具体内涵。“剧”常与“叙事”相关。如同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建筑的空间艺术与明清章回体小说的叙事结构之间具有同构性关系,这即可视为一种“空间叙事”,这种叙事方式与经典叙事学以情节和人物关系为核心的叙事不同,这样的“叙事”已超越曾经的“经典叙事学”,进入“后经典叙事学”阶段。但后者并不以取代前者为目标,“经典”叙事手法如情感和情节叙事在当代舞剧中也同样得到继承和发展。
“《永不消逝的电波》出来时有人说怎么一直叙事不跳舞?也有人说《只此青绿》怎么没有故事很松散?”中国东方演艺集团一级编导韩真坦陈作为创作者面对的严苛质疑。她表示,舞剧叙事的任务往往难以给编导大量的留白,但留白是“诗性”生成的条件。创作中抽象出“诗性”的难度比叙事大,需要更加向内的自我拷问。然而,多线索、多维度的叙事难度更大,需要导演强大的逻辑思维和对戏剧分寸的精准把握。舞台叙事的特点是空间叙事,如何将叙事、“诗性”和空间结合起来,让观众在空间叙事中达到情感共振,对编导来说更是难题。编导需要迈出自己的“舒适圈”,不断突破极限,使空间维度和叙事层面更加多样,在不同样式的舞剧中去叙事,从而给予创作更大的空间和可能性。
到底是“舞”重要还是“剧”重要?有时创作者是不是被讲故事的方式束缚住了?中国歌剧舞剧院一级编导佟睿睿坦言,很多相关问题正是其创作中不断思考的。她认为有时舞剧好像不是在讲故事,但具备一种故事性或戏剧性,如何以作品承载戏剧性和故事性,通过“无中生有”的演绎和表达,让观众走出剧场还有能回味的内容,这便是其舞剧创作不断要突破的困难与挑战。
《文艺研究》编辑部主任李松睿通过文学反观舞剧,指出现实主义创作者常会面临两种构成矛盾关系的创作冲动,一种是在作品中构架出对生活的理解,构造出情节、故事等,并将其纳入某种成熟的格套里;一种是艺术家可能会在某个瞬间溢出他的格套,如描写一个人的独特动作或生活中的一朵花,或忽然出现一个抒情性场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的创作往往由这两种不同的冲动交叉构成。艺术家在“剧”的层面必须在某种框架中做出题材和结构的选择,而在“舞”的层面更接近艺术家个人独特的灵性。
如何创作更多好舞剧?如何让更多人看见好舞剧?
今年7月,“1元看《醒·狮》”话题引爆全网,因疫情防控由线下改至线上直播的这场演出引来百万人接力,也形成了“现象级”文化事件。回忆起这一经历,《醒·狮》总编导、二级编导钱鑫坦陈心路历程与收获。“‘一元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当时我看到这样的宣传文案,心里多少觉得不太舒服,感觉好像变了味道。后来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当天晚上观演人数达到340多万,新媒体传播带来的冲击是我们不曾预料到的,这件事让我深深认识到新媒体的力量,我们不仅要去了解它、拥抱它,更要不断去接受它、参透它。”钱鑫表示,一线创作者要努力探索新媒体与舞台艺术的结合,实现更好的创作与传播。
面对新媒体传播环境中的舞台作品创作,中国东方演艺集团一级编导周莉亚欣慰和感叹新媒体传播让更多观众看到舞蹈作品。但在她看来,新媒体作为舞蹈创作与传播的通道和途径之一,并不会影响编导的创作,也不会改变编导的创作初衷。新媒体传播与剧场创作既相互独立,又互相碰撞、互动互联,从而诞生新的创作和观演理念。
文艺评论助推好作品生成的作用不言而喻,《光明日报》主任记者韩业庭直言当下文艺评论对于业界的创作指导仍显不足,评论亦存在精英与大众间的隔阂,一些围绕作品开展的评论往往变成一种作品营销宣传的方式,丧失应有的客观性和独立性,很多“圈子评论”则与创作、观众和生活脱节,难以更好地引导创作与欣赏。
北京舞蹈学院副院长、《北京舞蹈学院学报》主编邓佑玲在总结发言中指出,好作品一定是雅俗共赏的,是能够表达一个民族文化情感和精神的。经典作品一定要经过学术的讨论和评价,经过时间的积淀,才能留在艺术史和文明史中成为经典。院校是中国舞蹈创作的重要力量,也是文艺评论的重要力量,院校的创作和评论要更广泛地与社会结合、互动。论坛邀请编导、报刊媒体、学者三方共同探讨,就是为了回应现实,回应当下创作,让真诚的文艺批评与真诚的创作双向奔赴,推动更多舞剧创作向经典迈进,让更多好作品服务于人民不断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扫一扫浏览更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