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写作是当下热门。当自己曾是文学青年的时候,有人对我说,青少年可以写诗歌小说,散文的写作,当是中年以后才行。不是说年轻的时候不能写,而是因为散文的写作,不但需要阅读,更需要人生的阅历、生活的积累作底子。近读散文家彭程的新书《大地的泉眼》,让我领略了一种散文的大美境界。
这本书的作品,是作者读书后的体会、游历后的思考,有对故土的回忆,对当下生活的描画,尽管题材上不尽一致,但是却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共同命题,即是作者对生命本身与生活现状的思考,最大的特色,是向读者呈现了他的思想之美。
当代社会,因为中等教育的普及,信息交流的加速,手机阅读的方便,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更加丰富多样,呈现出各自的精彩。但是,更多的碎片阅读,很多时候并不能对人有太多的帮助,我们需要的,是让人深思和思考的作品。《大地的泉眼》正是这样的作品。
以我的阅读体会,一个优秀的散文家,应该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有一定的年龄积累,有生活的阅历。事非亲历,仅仅得之于纸上,毕竟肤浅。二是有足够宽阔的空间履历。只有行过千山万水,才会明白沧浪之水的清浊深浅与宽狭。三是有超乎一般人的认知水平。这种认知,来之于海量的阅读,更来之于深刻的思考。
《大地的泉眼》是一本从云端高处俯视大地万物的书。这是作者阅尽江湖的谈笑归隐田园,是看透世事之后的修篱种菊。看似散淡的文章,却如春天里的山阴道,阳光下的富春江,过一个转弯,便会呈现另一种美景。作者站在思想的高处,让我们看到更为广阔的生命之河的流向。
在取作书名的《大地的泉眼》一文中,作者以航拍般的宏观视野,对代表中国农耕文明的二十四节气,作了一个纵横万里、古今相融的梳理。他以诗般的语言,将这些节气想象为“一个美丽的环,首尾相衔,无始无终”,“音乐、图画、神话乃至历史,在它无穷的循环中渐次显现”。这种纳大千世界于芥子的手法,因为有着内在时空的逻辑和优美的语言作底子,一口气读下来,并不觉得沉闷。
描画故乡,是所有作家的永恒主题。但在这本书中,我们读到的,除了对故乡的热爱之外,作者能跳出乡情的藩篱,站在世界文明发展的角度,作深刻的理性反思。作者的故乡是河北景县,汉代的丞相周亚夫、思想家董仲舒、唐代的诗人高适就诞生于此。作者对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造成思想禁锢等历史的反观回望客观深邃,充满社会使命和人文关怀,在种种以名人为故乡的自豪的当下,其哲思与格局颇为可贵。
“生死事大。”作者在《快乐墓地》中,以罗马尼亚一个叫瑟彭的边境乡村的墓地为题材,写出了“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陶渊明的境界。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死的思考,并不深刻与彻底,往往采取躲避和模糊的态度。这样的游记文章,以他山之石,可以给我们提供更为深邃的有关死亡的思考。对死亡的思考,事实上就是对生活的终极思考。
《王子与玫瑰》则向人们展示了生命过程中的另一种重要的内容:“人生来是孤独脆弱的,需要寻找什么东西来支撑依靠,仿佛藤萝要附于树干。借此,生活变得可以忍受,人也获得了自我确认。爱无疑最能赋予生命这样的意义感。”作者借助于法国童话《小王子》,让人的真理在于使其成为一个人的道理更加形象、可感。读这样的文章,我们会感受到彭程的思考与苦心。
我很有共鸣的,是作者关于生活与工作有关的感想与思考。尽管有哲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是,不思考,何以知自我?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贵贱富穷,爱恨情仇,人所共有,只是感受人人不同,如何应对,亦各有千秋。彭程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将自己的体会与思考,真诚地呈现给读者。
给我感受特别深刻的,是《一个人怎样变得衰弱》。每一个人都向往美好生活,为什么许多人未老先衰,在青年时期就失去了创造的激情,变得心如晚秋、提前进入人生的冬季?彭程以一个思想者的笔触,深刻地剖析其中的原因:习惯与空想,使人们将改变自己的能力逐渐消耗殆尽,让沮丧和悲观如潮水般频频来临,除了心灵的不断衰弱,就是怯懦和懊悔的周期性降临。
阅读到这样的文字,反观自己和周围的一些人,确有一身冷汗的矍然,也给了自己一个警醒。
阅读是最简单的审美活动,一书在手,可以神游万里,包罗四海于胸中。自己作为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对阅读的挑剔程度,随着年龄增长和阅读数量的增加而同步增长。因为作者见识、知识、思考程度的不同,对其所见所闻所历,分仰视、平视、俯视三种,当然以后者最为高明。我更喜欢作者以俯视万物的眼光写出的作品,正如具有思想之美的这本《大地的泉眼》。
记得当年上大学时,在一次校园的散文征文中,我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本三寸厚的外国短篇小说集。教写作的教授特地对我说:散文人人可写,其实是最难写好的。我当时都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确是高论。因为如果不能给人以思想的营养,所有的语言,无论朴素还是华丽,都是废话。
对阅读特别挑剔的读者,不妨一读《大地的泉眼》。它将给你打开思想的另外一个世界,给你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