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方欣来的《湘路》,不太像传统的报告文学。作者文笔优美,在对湖南公路建设史本事的忠实记录之余,夹杂很多闲笔。而特别之处也在闲笔,打开了通往公路本事之外的渠道,通向作者个人的行旅细节、个人的生活抒怀与个人的精神关注,最终通向诗意的文学品质。因此从整体看,方欣来的《湘路》超越了纪实性与消息、通讯文体,赋予了报告文学以美学品格和人情味儿。她笔下的湖南公路,既是交通之路、又是文学之路、文化之路、图像之路以及怀旧之路。她如一个懵懂的外来者,一头撞进报告文学领域,把传统的“文学是人学”理念很好地贯彻到写作全历程,无形中带来了报告文学文体上的创新。
作者写湖南公路不是为记事而纪实,而是从自身的一个精神支点出发的。这是她写本书的可贵之处,让自己从爱与深情出发,让湖南公路建设本事置于主体精神审视之下,枯燥的数据和平面的先进事迹顿时鲜活起来。在序言中,这个精神支点即已显豁,作者首句写下“路,在词典里,基本字义为道”,发掘路的哲学意义和传统文化起源,把路与中国传统文化最核心的词“道”联系起来。写路就是写“道”,也即写路的深层次意义。作者不断地发出感叹:“路,几乎等同于阳光和雨水”,“路,是大地的血脉”,“路,成为他们心灵深处的隐痛和焦灼”。作者的湘路书写是从实地审视开始的,始于2020年秋天对废弃的永保公路的伫立凝望。这是一个精神意味大于实地考察的场景,是作者写本书的精神出发点和创作情结的触动,并且与新中国湖南公路建设史的起点对接起来,正如作者在后面所说的:“这是湖南交通公路建设的起点,也是湖南交通公路人的精神的奠基。”然后对湖南公路发展的数据、资料进行审视,梳理了新中国以来清晰的发展脉络,随后又由资料审视上升到意义审视:“在时代变迁这一宏大背景下,它如何发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承担了怎样的使命?这中间有多少的无奈和痛楚、渴望和感动?有着怎样的壮士断腕、可歌可泣?”由此,作者袒露了公路本事写作背后的意义追问,发掘公路建设史后面公路人的使命感、内心情结以及悲壮的英雄气概,进而联结起作者个人的人生感悟与意义求索。
诚如作者所说,《湘路》是要记录新中国以来湖南公路建设的“痛怛和光荣”。序言中这种“精神情结——本事记录——意义追问”的写作线索,几乎存在于本书的所有篇章中,成为整部报告文学的潜在写作理路。本书主体共七章,分别讲述典型公路工程项目、桥梁建设、公路人、公路风景、党建工作、脱贫工作。每章分别讲几个人、几座桥、几处地方、几件事,彼此独立,合起来构成一个小专题。因此,从七章所涉及的方方面面来看,本书形成了湖南公路建设成就的一个整体图景展示,是一部全景全方位书写湘路的报告文学,但从每一小节看,它们又像是一篇篇独立的散文,语言文学性强,充满作者个人对公路人事的细微发现及人生感慨,有些细节是她本人旅途上的私人经历或者纯属个体人生的场景。那种感慨甚至由公路即景通向普遍的人生体悟,可以看出作者的诗意率性之处。同时,她的笔触往往不胶着于公路建设本事,往往荡开去写当地的古老历史、人文以及文学。如在考察省道S355江华段时,她会想到郦道元的《水经注》所述:“潇者,水清深也。”并且引用湖南作家叶蔚林《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以佐证潇水流域地理之美。还有到达湘西腊尔山镇时引用沈从文句子“‘热情’多表现于歌声中”,到安化、隘口村会深致述说茶马古道、黄金茶的历史渊源与古老工艺,由湘路串连起湖湘历史文化底蕴,由公路实地考察拓展为湖南人文之旅。
作者自述:“我不仅仅是交通公路人,同时还是一个写作者。”在这部报告文学中,她还采用“元报告文学”的结构方式,把采访的过程凸显出来,体现出强烈的主体意识,之前的诗歌与散文创作经历又让她的语言有一种抒情性,把由水泥、钢筋构成的坚硬的公路书写得温柔美好,充满细节和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