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红寺堡的阳光走来
——马慧娟自传体长篇《出路》读后
栏目:品味
作者:哈若蕙  来源:中国艺术报

  《出路》是全国人大代表、宁夏少数民族农民女作家马慧娟的自传体长篇,作者以真诚温情的文字记录了她生命成长的四十年华。20岁之前的她,生活在没有“出路”的西海固苦瘠之地,尽管心中憧憬着诗与远方,却终究没能逃出驴背上辍学女娃的命运。是党和政府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为120多万生态移民带来了崭新的出路,也彻底改变了马慧娟的人生。黄河水滋润着的红寺堡(宁夏新移民规划地之一)的长天阔土,不仅一天天诞生着劳动致富的奇迹,也催生了一颗文学种子的生根发芽与成长。“拇指作家”马慧娟用手机记录着新移民的新光景,也记录着她梦想中的诗与远方,记录着她从一个新移民成长为一名全国人大代表脱胎换骨的生命历程。

  《出路》从生活出发,不仅真实还原了作者自身生命成长的过程,且富有说服力地展现了时代的进步和新移民脱贫奔小康的感人画卷。在马慧娟笔下,生活是鲜活的,人物是鲜活的,梦想是鲜活的,生命成长过程中的苦痛、彷徨、酸涩、甘甜与喜悦是鲜活的,她的文字不矫情不做作,蘸着生命的泉水,饱含着黄土地的气息,缓缓地从心中从笔下流淌而出。马慧娟以她不可复制的人生经历,也以她在文学创作上的勤奋、坚持与才华为新时代文坛奉献了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长篇创作。

  在旁人眼中,马慧娟有许多光环:“拇指作家”“草根作家”、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舞台上的演讲明星、全国人大代表……但在朋友们的眼中,她就是一个长着一副团圆笑脸,朴朴实实、安安静静、亲亲热热,勤勉而努力的乡妹子。

  当然,要了解一个作家,最重要的还是阅读其作品。

  《出路》应该是马慧娟的第一部长篇。此前她已有几部散文集问世,如《溪风絮语》《希望长在泥土里》《农闲笔记》《走出黑眼湾》等。近日又得知,她的《走出黑眼湾》获评宁夏第十届文学艺术奖散文类奖项。由此可见,马慧娟称得上是一个相对成熟的作家。细细品读《出路》,仍然带给了我们颇多的感动。

  首先,得天独厚的生存体验。不同于“采风类”创作,《出路》完全是作者的“我手写我心”,笔之所至,情之所至,皆是原汁原味独属的人生。从记忆深处、情感深处打捞出的岁月故事鲜活灵动,吹拂着那块土地经年的风,还有弥漫的雾和山洼梁间的回响。翻动书页你就会情不自禁跟随她不拘的叙写走进她所营造的小说世界。

  《出路》以倒叙开篇,那是一个人的高光时刻。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站立于人民大会堂前,她想起了逝去的父亲。随后依次展开的20个篇节,则串连了她从童年、少年、青春时代至今的平凡而又充满变化的人生。

  应该说,马慧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她的笔端意绪从容,不隔不涩,那是她的故事。她牵拉着你化身为她的“连手”(当地方言,意为玩伴),随她翻山转岭上学堂,听她放学路上且行且读“连环画”,随她腾挪闪转高干梁、酸刺咀折蕨菜、打毛桃、割燕麦、剁耱杆、割耱条、放山羊,在小碎房的静夜中倾听她15岁少女的忧伤……书中的马慧娟敏感倔强,无力抗拒命运,而远方与梦想却如一颗不死的种子,永远深藏心底。

  高干梁是贫瘠的,贫瘠的土地带来的“贫穷”的感受是深入骨髓的。也因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比任何人都更向往改变,也更有行动力。易地搬迁红寺堡,顶风冒沙砌墙盖房种树,挖水窖,开毛渠,淌水浇地;温棚“打窝窝”“拉帘子”……都在马慧娟的笔下活灵活现。那一份如数家珍,那一份熟稔内行,瓦刀起落间,新房落成,手忙脚乱中湿身堵斗渠,在打工的温棚内给绿辣椒吊线……“技术含量”高的劳动交响曲,是她一路走来的耕作。

  其次,寂静而芬芳的语言风格。依我所见,对于马慧娟大可不必用“草根作家”的概念去框定她的写作,她是有天赋的作家。读她的作品你会为她娴熟而不失意趣的文字驾驭能力而叹服。娓娓的叙述中,有人物、有细节、有描写;岁月的凝望中,有自卑、有不甘、有无奈、有挣扎;青春的梦想中,有远方、有期待、有顺从、有失落亦有起伏。而故乡在她的笔下亦是一幅幅或远或近、或黑或白也或彩的写真画。

  高干梁的雨下得久了,“村道上的积水一直没有干过,加上牛羊每天踩踏,直接就是个稀泥塘,每天挑水的人再踩几遍,匀称得就像打了一锅搅团。崖背山上,梯田一层层地掉边子,和远处山上的豁岘相对应着”。

  酸刺咀里面的蕨菜又高又胖,可那里的“酸刺好像是背负着仇恨生长的,长得歪歪扭扭,把自己心里的不甘和戾气转化成枝干上的一根根刺指向周围的草木,也隔挡着人进入它的领地”。

  这是麦子没成,大豆也没成的年景,“大豆稀疏地长在地里,一株一株的间隙很大,每株都是半腰上挑着不多的几个豆荚。要是在雨水丰茂的年景,豆荚是从根部开始一直结到头上的”。

  山里上学的孩子在假期里也是有活计的,瞧,这是她领到的任务——放山羊。可“我不喜欢这些山羊,它们就像在屁股上点了一把火一样,一会儿蹿上这个山头,一会儿一溜烟跑到那个山脚。我拿着书找个台阶,屁股还没坐热,羊就已经没了踪影。一天下来,把我自己也弄得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筋疲力尽”。

  中考还是失利了,走在回高干梁的山路上,“山路白晃晃地刺眼,像一条蛇一样连接着山顶,路两边的蒿草被晒得蔫头耷脑,和此刻的我是一样的”。

  看着这些融情于景的描写,品味马慧娟笔下文字的气息,谁能不说文学的确是脱胎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呢。

  第三,真诚地书写时代,书写变迁。根除贫困,移民搬迁,给宁夏120多万生态移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给马慧娟带来了崭新的出路。而马慧娟对自己总是有清醒而准确的定位。褪去所有的光环,她更喜欢自己新移民的身份。正因为深深地感知过贫困,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感谢党和国家脱贫攻坚的政策。书中她借老支书之口说:“国家政策就像给咱们分了一块地,我们过日子就像在这块地里种庄稼……在这里坚守,在这里付出,最后收获的也最多。”当然,我们更听见她自己在说:“一路走来,往事像一场梦一样在我眼前浮现,从高干梁到红寺堡,从红寺堡到北京,从北京到人民大会堂,当梦想一次次夭折,当出路一次次被阻断时,我也沮丧过,也想过放弃,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前行。我努力开辟出了另一条出路,这条出路的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发展所给予的根基,是大国与小家,是群体与个人的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还记得书中她和家人初见红寺堡时的感慨:“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广袤、荒凉、粗犷都不能具体来形容它的地貌,它就像一个流浪已久,饱经世事沧桑之后又参悟人生大道的人回归后的样子,让人看着同情,又充满敬畏,让人想亲近却又不得不远远看着。”春天躁动的风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一会儿戏耍个塑料袋,一会儿和一蓬干蒿子玩,一会儿赶着沙子向东,一会儿刮着尘土向西,这片土地就像它的游乐场,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如今呢?“红寺堡的风越来越少,罗山越来越绿,田野不再空旷,牛羊越来越多,哪里都是栽下的绿树,黄花菜一片金黄,枸杞红得灿烂……村道硬化了,路灯亮起来了,红寺堡从一个茫茫荒原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洲。”

  是啊,这就是人民的江山,这就是伟大的时代带给人民的实实在在的变化!每个人都有出路,未来更有康庄大路!

  合上《出路》,我们看到:迎着红寺堡的阳光走来的马慧娟“依旧奔忙在土地上,但也在文字中耕耘”着,接下去,她还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欣喜呢?

  我们翘首期盼着!

  (作者系宁夏文联原副主席、一级巡视员, 《朔方》杂志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