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时光之七窍,寻生命以归根
——跨界融合戏剧艺术《柒》的意象解读
栏目:视线
作者:应杰 闫威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由中央民族歌舞团出品,导演柯书剑、苏娅菲合作执导的大型跨界融合戏剧艺术《柒》,作为北京文化艺术基金2020年度资助项目正在北京演出。这是一部展示民族艺术中的跨界融合剧,在艺术表现上它极具创意性地融入民族舞蹈、民族器乐、民族声乐和肢体剧,用舞蹈的语汇集中呈现出各民族歌、舞、乐、“非遗”等艺术形式在当代审美语境中的新活力,追求的是民族文化与传统文化、世界文化、当代人生命境遇的交汇融合。如果我们过去对民族舞的印象是色彩与情绪、是生命的宣泄,那么收起激情,静静地与自我内心来一场生命的对话,便是《柒》想要传递的全新理念。《柒》不仅是一场民族视听艺术的缤纷盛宴,更是对生命艺术的一次问道与回归,全剧用“时间”的主题思考着民族艺术与现实题材的碰撞、探寻着各民族文化在中华文化中的交融自洽。观众随着“时间仲裁者”的循循善诱,进入了与“时间”相关的七个不同意象,“时间”的任务就是在不同的生活情境和心境中“帮助那些陷入时间漩涡而不能自拔的人,摆脱困境,走出迷茫”,让你看到生活的现状,又启发你思考生命该向何方,是人面对时光之境的生命终极叩问,是“我们”共同游向理想彼岸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融合艺术的表达。

  大幕开启,舞台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象征着“时间”的莫比乌斯环,当巨大的莫比乌斯环释放出无穷尽的能量,便将观众带入时空隧道。“时间仲裁者”在这里如剧中画外音所述:“柒”,是一个神奇、包罗万象的数字,诗言有七绝、音乐有七音、彩虹有七色、万物生七情……正如主创所说:“世界上唯独时间永远公平。”“柒”,是民族的色彩,是文化的交融,它既是中华民族的文化集萃,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心灵融汇。

  在《庄子·应帝王》中,有这样一个东方创世纪的“七窍”神话: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相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有无,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因为七窍的开启,生命从永恒的混沌境,进入了相对的时间之流,经历了无尽时空的“流漾”与“流浪”。不知死,又焉知生?那么如何生呢?反者道之动。七窍开而混沌死,七窍和而混沌生。七窍和者——和光同尘,挫锐解纷。

  不论创作者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抑或是灵感中的潜意识,作品中呈现的七个意象隐喻,非常意外地构建起了另一条鉴赏维度,为我们开启了“时光意象”的七窍天窗,书写了一条从“流浪”到“流漾”的混沌重生之路,令观者之心在凡尘时空的有限中,去瞥见那混沌永恒的无限。全剧最大的特点就是在七个不同的意象中,用时间的主题勾连了极具民族传统特色的道具,并且对每个道具都赋予了恰当的隐喻:“陀螺”象征时间,寓意时间的平衡感;“凳子”形似鸟笼,寓意着人画地为牢的无味等待,鼓励人们挣脱外壳,走出困境;“斗笠”象征太阳,“渔网”寓意人应伺机而动;辛勤的“耕牛”告诉人们,生活不只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要脚踏实地,希望和喜悦会在不经意间升腾;“竹梯”,勾连了人与自然,也是人通往心灵圣境、凤凰涅槃的精神天梯;“马林巴”的琴声映照着人在爱情中的迷乱之心,而竹竿和染布构成的澜沧江之意向,传达了人心如水一样平静的心灵之境;“风筝之线”,就像人错乱的记忆,如回到过去,结局不变,不如放手,与时间和解;“棉花”象征着生命态的多变,人需要一种柔软的交融与回归,来重新定义自己。这条隐喻线索由七个生命境界的舞美意象、艺术装置构建而成。

  第一个意象:“旋转陀螺”。在《廻》中,中国朝鲜族鼓、乐、舞与现代工业设计陀螺旋转座椅融合呈现。舞者脚下的每一个陀螺,如同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轨道,都是独特而美丽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时间轨迹,不去攀比快慢,平衡是时间的支点,是生命的力量。

  第二个意象:“心灵囚笼”。闭门就是深山孤寂,开窗便是繁花似锦。那么陀螺和囚笼又是什么关系呢?当个体生命忘掉了本源的初心使命,切断了和混沌本源的连接时,它只是出于惯性而旋转不停,却不知自己为何而转,为何而忙,究竟要转到何时,转去何方?这时,陀螺也就不再是陀螺,这种旋转的生命就成为了囚笼。这个囚笼,是信念迷失的囚笼,是自我道路的迷失。生命意识被囚禁在笼中,成为一潭死水,不得自由。“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面对潭水中的倒影,我是谁?真正陪伴你的是谁?《翱》中,“宏音斋”笙管是那只舞动的“鹩哥”的内心之音,只有经历一番脱胎换骨的大变重生,勇敢脱去束缚人心的欲望、恐惧、自卑或自负的“外壳”,才能像鸟儿一样登高振翅,告别这狭窄逼仄的囚笼。

  第三个意象:“生活之网”。比自我囚笼更高一级的关窍,是生活之网。在《浪》中,广西京族渔民在浅海高跷捕鱼的景象与京族古老的乐器独弦琴、富有生活气息的京族葵帽竹笠舞交相辉映,舞台上这张网里,你有可能是捕鱼人,也有可能成为网中的鱼儿。这张网,是生存的心境写照。如果是透网金鳞,自然会顺着时间之流,逆势而上,直抵源头初心;或者,一生都在这罗网之中,能懂得“伺机而动”则是一种更高的人生智慧。

  第四个意象:“通天之梯”。在《攀》中,苗族传统民俗活动“斗牛”和传统民居建造结构中的竹梯,搭建起人与自然的精神相交。人的一生,是面对一部梯子而不断攀爬的过程。人究竟是为生存而攀爬,为成就自我而攀爬,还是为家国天下而攀爬,梯子的尽头是天空的怀抱,是凤凰的召唤,是涅槃的重生。

  第五个意象:“自由之洋”。在《漾》中,碧绿如画的澜沧江水和傣族染坊手工艺,诗意地呈现了傣家姑娘在沉静如画的澜沧江水畔恬静朦胧的美好生活。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混沌,这个玄之又玄的大生命状态,是所有哲学家、艺术家所向往追求的至美境界。

  第六个意象:“思绪风筝”。在《别》中,一位老者手握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哈氏风筝,嘴里哼唱着宁夏六盘山的回族民歌,他困在了年轻时的回忆里,找不到出口,记忆和现实重叠交错,他的时间错乱了。地上的人在看天上的风筝,而天上的风筝,又何尝不在看地上之人?我们看到的,只是地上之人在牵动天上的风筝;然而换一个视角,天上的风筝,又何尝不是在触动地上之人的心弦呢?而那条线,恰是连通人天之间的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场境、某一个心念,它一直就在你的手中、你的心中。

  第七个意象:“棉花百变”。在《集》中,中国新疆棉花采收的场景,伴随着维吾尔族乐器萨尔塔的旋律,小伙儿从采摘到打包,整齐有序、幸福舞动,他们努力推动棉花块、整理时间碎片,直到最后堆成一块块齐整的阶梯棉花包。在这里,棉花可以被塑造成各种形态,它意味着各种可能性,是一种“顺其自然、应无所住”的生命态。这种“集”的改变是一种融入、是自我意识的放下与回归。“南北东西归去来,夜深同看千岩雪”,无论你走过了多少路,无论你是在呈现什么样一种生命形态,你都会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状态中回到那个源头,从“多”回到那个“一”,这时候,你仍然在生命的当下,你看到的却不再是暗夜的囚笼,而是那千山之雪的壮阔和那永恒的无限和那混沌合一之美。

  每当时间漩涡归于平静,心里就会升起一道亮丽的颜色,人类勇往直前,在时间的长河中奔流不息!尾声《融》用一种无特别属性的“白衣”表达了从“个体”到“群体”,从“我”到“我们”的各民族、全世界的融合,所有人最终都汇聚在时间长河中徜徉,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泳姿划向时间的彼岸,“我们”一起向未来!观剧《柒》的一个半小时,其实质就是给每个观众一次生命反观自照的体验。时光无形无相,时间艺术在这里已上升到一种哲学意味,正如《道德经》中所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作者应杰系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副教授,闫威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