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小说就是对生活可能性的书写,因为有可能,所以读者能信;因为有可能产生的结果,也牵引读者阅读的兴味。一些小说家可能会为讲故事而讲故事,直接将小说沦为传奇一类,好的小说家会用一个故事的外壳包裹深刻的人生思索,在看似热闹的讲述中,让人们对历史或现实发幽深之思。作家刘明琪的长篇小说《五狼关》可以说是一部既好看又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品。
作家选取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事件,让我们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好奇和阅读的欲望。作为乡绅出身的左焕然一家在偶然的机会中财从天降,一夜暴富,这基本上是普通人家的“痴人说梦”,但在小说中,在左家先人那里成为现实。这种题材本来常见于中国民间的传说或神话故事里,满足的是百姓对吉祥和富贵生活的向往。传说中的故事一旦成为生活真实,就让这部作品一开始就有了不可思议的神秘色彩。作者一开始只是交代了左家作为富甲一方的讲究和排场,交代了这个僻野乡间大户人家的巍峨和气势,本身就在制造悬念,在娓娓的叙述中,看似在交代左家身处的时代背景做着历史的回顾,其实也在为读者解决左家致富之谜。当一个谜解决后,又围绕左家生养的男儿和左焕然收养的“匪崽”设置了悬念。故事在从容讲述中,不知不觉也让一个关于复仇的巨大悬疑牵引着读者不断阅读下去。可以说,小说贯穿着主人公左焕然和所收养的“匪崽”之间不见硝烟的战争。一个希望养育并感化孤儿,使其承继祖宗产业和家族血脉;一个希望早日摆脱束缚,为父报仇,并早日找到共产党的军队,回归亲生父亲的事业,所以一个日夜提防、小心谨慎、布下天罗地网;一个时时尝试、上下周旋,为了逃脱。在这个过程中,左焕然要办“义学”,要和地方驻军结盟,要舍弃财富善待邻里,要实现儒家仁义道德,还想实现报效国家之志,表现出积极爱国、忠义国事的精神,并积极付诸行动。
小说成功与否,还在于是否塑造出成功的人物形象。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浓墨重彩地塑造了乡绅左焕然,从个人的生活史写起,书写其遭逢变故失去科考之途,仍遵循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精神,不能通往仕途便做一个有良善行为的好人,尽力做到至善、至信、至美、至大、至刚、至圣。这在和庙中高僧慧明的叙谈中,已经借助人物之口表达出来。而其一系列的人生举动似乎又都印证了这样的一个修行过程。他善待下人和乡邻、做事身先力行;对待乞丐和贫寒人家都能真心相待、挥金如土。为了尽孝,他费尽心力,从救“匪崽”,到宠“匪崽”,到用婚姻捆绑“匪崽”,他做到了一个家族长的用心良苦甚至“处心积虑”;而在乡人面前表现出的大公无私和忠孝背后,我们仍能看到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时刻的焦虑,这焦虑里既有对国家命运的不安,也有对自己小家族命运的担忧。所以,双重的焦虑让这个人物所体现出的矛盾,具有特定历史时期人物的特殊性。他既想在动乱时期独善其身,又必须在不同的权力势力中周旋求生;他是精明的商人,也是命运的涉险者;他是仁者又有毒辣的一面。这样的人物,注定在算计和焦虑中,在历史的风云际会中成为命运的棋子。
当我们反思小人物左焕然和“匪崽”这个带有明显矛盾体的人物时,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矛盾和命运的不可调和,而这样的历史奇遇也似乎用寓言的方式告诫我们:一切夹杂着仇恨等利益诉求的仁都无法经受伦理的拷问。这是一部探究个体人格精神、追问生命价值的小说,作品最后左焕然的死,似乎让我们看到一丝不甘,但并没有出现大反转的结果,事实上,作者已经让理智战胜了情感,做出了对人物的宣判,在时代风云变幻和历史洪流中演绎出主人公以及一众人物的曲折人生轨迹和命运归宿。由此,古老的土地在动荡中战栗,中华民族精神也在传承中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