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身体剧场作品《11》剧照 范西 摄
陶身体剧场(下文简称“陶”)的舞作在世界四十多个国家、百余个艺术节上演,陶身体剧场也成为近年来国内外舞台上备受瞩目的现代舞团。疫情防控常态化时期的陶,巡演重心也从国际转向了国内,仅2021年上半年的演出就遍及了深圳、北京、青岛、上海、西安、杭州、澳门等地;近日,陶再次开启《11》的国内巡演,在刚刚完成广州大剧院、上海文化广场剧院的演出后,还将于12月初登陆深圳坪山大剧院巡回演出。
同时,陶在今年还成立了“陶身体教室”,致力于身体运动的研究以及公共教学的推广,自今年2月招募第一批学员以来,至今已进行到第六期。陶身体教室令“素人”发现了身体的更多可能性,其总结推广的“圆”运动与陶的舞作一脉相承;此外,陶理性的研究方式、身体即“田野”的态度,以及对舞者“自观”式的内在修炼,共同建构出了陶的身体世界。
身体即态度
日本传统剧场理论中有一个概念,叫“KAMA”,即“构型”。“MA”是身体姿态,“KA”是观念。任何艺术创作,都需要有一个观念、一个目的,或说一个审美态度。同时,由这个审美态度、观念、目的,带来与之相应的身体姿态或者说身体结构和形式结构。反之,所有的身体姿态、结构,都要去支撑这个目的、态度。
十年前,笔者开始关注陶的作品,对它的印象是极简、高级、臻美。一些舞评人为它贴上了“极致” “重复”“简约”的标签。疫情防控常态化时期的陶,在美学态度以及对身体本身的持续开发上,更多地体现了“圆”这个词。
近期陶的工作坊和训练课程中,陶身体创始人、艺术总监陶冶用了“圆”运动一词,来概括陶的身体训练方式和“圆融”的身体观。陶冶说,“圆对我来讲,就是没有任何边界,是完美的,它能够给我不断地启发,包括对美的深度理解”。
东方身体的“圆”和西方身体的“放松技术”在陶的身体训练中得到了极致的融合。放松技术在“圆”运动的整一和无限中,循环往复。陶的舞者的身体会特别流畅、松弛,但中段的核心又特别要收住。也就是说,身体本身有一个极为核心的“点”,当中段变得紧实,其他的部分就可以灵活地游走,由游走带来身体运动的“圆”的轨迹。当然,在“陶身体教室”的第二期对谈中,笔者提出了和陶冶不同的看法。在笔者看来,这个“圆”的轨迹更多是灵动的、曲线的,是身体的游走的曲线。
陶冶的新作《十》实现了其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作品中用独舞;第一次在身体上大体量地用到了末梢的手部动作;第一次放弃了物理性的编舞逻辑,走向了情感逻辑……但作品形态上的“圆”轨迹以及身体的“圆”运动,成为陶现阶段最为突出的艺术形式。《十》的整体结构都是在“圆”的顺时针基础上形成的,舞者不断打破又重建彼此之间的关系;在形态上,它像一棵向上而生的树,这是中国文化中的“干支”,是树木的生长;在作品逻辑上,陶冶从原来更多偏向物理性延展生发走向了偏向情感的主线。因为这个作品需要唤起人与人之间彼此的信任,一起奔向更美好的未来。
作品《十》潜涵了中国文化中的“圆融”观,其中传统文化的线索,不知不觉地在作品中显现了出来。陶在美学态度上的追溯和求索,是特别纯朴的。其创作往往是选定一个角度,之后慢慢往里深入、往内追寻,慢慢形成了“圆”运动的语言方式;这种“圆”运动的美感也被灌注到了作品中,成为陶在美学上的一种持续的挖掘。
身体为“田野”
当代艺术家曹斐说:“回到田野,不要生活在二手信息的海洋里。”
陶的“田野”,就是身体。陶回到了中国人自己的身体,身体本身就是“田野”。人体像建筑一样,陶研究的是这个身体建筑中的结构逻辑。对身体每一寸的极致开发,都是极为理性的。
在陶的训练中,单单一个“正步”就包含了很多信息。这些信息或与中国文化和传统美学相关,或和运动科学相联。“正步”令舞者的两只脚像树木的根一样,而脚趾头就是根蔓,要紧紧往地下生长;当舞者做下沉蹲时,就好像整个躯干的核心跟地面吸在一起,像磐石一般;而蹲的时候,膝盖半月板对准的是脚的中趾,只有这样,人体方向的支点才会更稳定,也能减少舞者半月板的损伤。
陶的作品中,体现最多的是“脊椎”的化解和运用。观众眼中舞者的“扭动”,其实质是建立在舞者自身身体部位复杂的几何关系之上的,每一个流动过程都有内在的“公式”来建构。例如是肩的“拎”,还是左侧的“旁提”,或者是尾椎骨的“回卷”,每个点都是极为清晰的。在作品《十》中用到了手的语言,从手指末梢的“复活”令原有的脊椎工作往下延长到了手指,这让观者的观看更加没有门槛,也更亲昵。舞者始终在与自己的身体对话;同时也在和相邻的舞者建立身体关系,不断连接。
陶冶2015年曾在《艺术家的第一步是要“自明”》一文中谈道:“陶的身体就是对当代身体这个概念最有意义的解读。身体作为承载着生命本源的母体,在动的过程中,身体自然产生出和繁衍与消耗、有限与无限等相关的诸多问题,也即刻在回答和解决这些问题。”
身体之“自观”
陶的作品从不叙事。这种不叙事来自对身体深度甚至痴迷钻研和探究,来自陶对身体不断地审视与“自观”。
陶冶说,“当身体有足够的自由度和驾驭性的时候,你就不想讲故事了,因为要表达的,比故事、比文字给我们的更多。当你的身体已经是无所不能的时候,是不会满足于你的创作表达仅限在一个叙事架构中的,因为它更开阔,它是无限的。”身体的表达没有边界,它可以回到身体语言本身,也可以进入任何想象的空间,跟任何艺术形式产生联系。
“自观”是陶的舞者身体训练的一个重要环节。舞者必须建立起内视和外视,好像长了很多眼睛,内部有个眼睛,能够清晰知道自己的每一寸“动”,以及“动”的衔接之间的思辨关系;外视则好像有一个上帝之眼一样,身体在哪儿,它就处于空间的何种位置。在运动的时候,舞者通过余光的观察,感知光线在哪儿,面积在哪儿,距离在哪儿……“自观”同样是一个意象的世界,这个意象世界的界限不是具体的,他是每个人可以产生的不同的感知世界。“自观”,令舞者屏蔽了外界对人的干扰,然后去观察自我,并建立自身与外界的联系。
当我们在撰写艺术家、分析作品的时侯,往往会忽视这个团队的组成者——舞者。舞者,作为作品的物质呈现,他们是原材料,他们至关重要。陶冶说:“舞者的共同特点就是足够纯粹。也只有足够纯粹,才会相信这条路。”陶的舞者长期专注于身体的开发、打磨,身体的运动轨迹的研究,身体与其他舞者之间关系的建构……也是因为这样的“自观”带来了极致与纯粹。这大概是陶能够成功的因素之一。
结语
陶独具风格、自成风景的舞作,早已占据了中国乃至世界舞蹈格局中的一席之地。笃定和坚信艺术之路,未来的发展就会越发纯粹。而因为这样的纯粹,带来的是来自骨头里的理性的、简约的美;也因为这种纯粹和干净,带来了“若将飞而未翔”的无穷尽的、动人的想象的空间。而陶对身体细节的研发,对身体圆运动的探究,既是成功的,也仍在继续进行的“路上”;它既成为舞者在身体训练上的一种有力的、系统的方法,也是对中国舞蹈界的另一种贡献。
(本文图片由陶身体剧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