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戏剧,是先锋还是景观?
——从开心麻花“沉浸式”贺岁戏剧说开去
栏目:观察
作者:戴菲  来源:中国艺术报

  自2003年首创“贺岁舞台剧”概念,开心麻花至今已创作出58部大剧场舞台剧。贺岁档的故事特点大多是喜剧题材,有着圆满的大结局,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气氛,以及轻松幽默的商业娱乐色彩。然而,年复一年同质化的内容输出也导致了观众的审美疲劳,市场需要在与时俱进中寻求突破创新。今年,开心麻花首次在贺岁档推出了“沉浸式戏剧”的概念。此前国内曾在2016年从英国引进了沉浸式戏剧经典剧目《不眠之夜》 (Sleep No More)并在上海成功落地,而此次开心麻花的本土原创剧目《偷心晚宴》为“沉浸式戏剧”进入“贺岁舞台剧”的大剧场演出做出了积极的示范作用。

  从先锋到通俗的美学漂移

  “沉浸式戏剧”的概念最早起源于英国。作为一种剧场观演的新方式,“沉浸式戏剧”打破了观众与舞台之间的界限,观众不再是坐在剧场的座椅之上,而是在一个演剧空间里主动地探索剧情,以求更加身临其境的观赏体验。但如今这种碎片化、非线性的后现代叙事风格和先锋实验的气质,在开心麻花的《偷心晚宴》中被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开心麻花一以贯之的通俗喜剧美学风格。表演中随处可见的对魔术、歌舞、走秀、游戏、易装、枪战等元素的拼贴、挪用、戏仿,均呈现出了后现代情境下的狂欢景观,而这些景观并非以一种先锋的姿态出现,而是通过距离感的消除实现了从精英文化向通俗大众文化的美学漂移。

  《偷心晚宴》的故事以上海滩商业大亨敖二公55岁寿宴的形式展开,观众的身份则是被邀请至晚宴的“社会各界名流”,剧场被布置成一个宴会厅的样式,红毯仪式、五彩琉璃灯、鲜花与蜡烛,氛围感十足。宴会厅的置景空间契合中国的饮食聚会文化,富有年味。观众入场后围坐在几条大长桌边,演员则在餐桌之间游走。《偷心晚宴》并没有采用让观众自由走动的方式,而依然让观众坐在椅子上,这种改变削弱了观众的主体性,文本的建构主体依然是演员而不是观众,因此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开心麻花采取了较为保守的叙事策略,以保证剧情的连贯性和完整性,从而更符合传统戏剧舞台中重剧情、轻体验的观赏习惯。

  比起传统的舞台剧模式,《偷心晚宴》在演员与观众的互动方式上做出了很多新颖的尝试,借鉴了剧场演艺(传统剧场)、实景演艺(“印象”系列、“又见”系列等)和主题公园(如恐怖屋、迪士尼等)等演艺行为的互动模式。开场前演员以即兴戏剧和小游戏方式为观众热身,要求观众的注意力集中,以求更加具有“在场感”的剧场体验。这些游戏往往作为演员表演训练的一种手段,也微妙地暗示着观众从被动观看的客体向表演的主体身份的转变。表演过程中,演员会根据剧情随意挑选观众并给他一个身份,不知情的观众只能接受演员的设定,加入到剧情的发展之中。故事中时不时插入“闪回”片段,则要求观众亲身参与置景的转换。例如观众会被演员们要求拿着巨型帆布抖动,加上灯光、音像的配合,模拟海洋的舞台效果。虽然这些互动形式在传统剧场演出中也偶有出现,但在开放的表演空间中,互动的频率更高,对剧情的介入程度更深,演出效果更不可控,因此也更加具有制造沉浸感的可能性。开放的剧演空间让观众与演员始终保持近距离接触,能够感受到演员的表情、呼吸,可以说本雅明的“灵韵”(Aura)在剧场空间中发挥着魅力。

  文化消费主义下的商业逻辑

  开心麻花近些年的发展为剧场演出开辟了一条成功的商业化道路。从剧场的选址与空间设计、创作的题材与风格、公演的档期,到赞助商的品牌合作等方面均体现出了诸多商业化的精细考量。首先,开心麻花摒弃了戏剧工作室传统的小剧场模式,采用千人大剧场。差异化的定价策略覆盖了更广的观众群体,而在“沉浸式戏剧”互动空间与内容设计上相对应做出差别化设计,高票价的位置能得到更好的视觉效果与更多的互动机会。其次,开心麻花在品牌合作与商业植入的领域深耕细作,比如《偷心晚宴》以宴会的形式展开,在剧目的间隙轮番“上菜” ,期间提供的甜品、饮料、水果等均为餐饮品牌的植入,既营造了晚宴的真实感,也拓展了商业合作的品类与形式。开心麻花历年来创作的剧目均为爆笑风格的喜剧,采取春节档首演的策略迎合了市场在这期间普遍对喜剧内容的需求。除了舞台剧,开心麻花也致力于拓展音乐剧、网络剧、电影、小品等多种类的文艺产品,充分发挥IP价值与联动效应,广泛开展包括品牌合作、赞助商冠名、广告植入、高校合作、剧场宣传、企业定制剧等方式的商业合作,形成了全方位、多领域的娱乐产业体系。

  开心麻花火爆的背后,凸显的既是人们对精神文化产品的需求,也是对新型消费产品、消费热点的追捧。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提出,“当流行艺术变成商品,消费逻辑取代了艺术表现的崇高地位。艺术与消费的广延性共同存在于同一个逻辑空间,在那里它们同样都是作为符号在发生作用” 。因此在文化消费过程中,观众消费的不仅是一场“沉浸式戏剧”的文化内容,更是这种新概念作为一种时尚、先锋的文化符号。在消费社会不断复制的过程中,其先锋性在不断损耗,直到被市场边缘化转而寻找下一个文化消费热点。在这样的潮流下,戏剧从业者们不能仅仅停留在肤浅的娱乐层面,满足于转瞬即逝的虚假繁荣,而应该自觉地提升戏剧的内涵底蕴,创造出更多具有流传价值的经典剧目。

  (作者系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