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剧《花一样开放》剧照 时任 摄 中央芭蕾舞团提供
当法语“ballet”汉译为“芭蕾”之时,这一名词就常常让我们联想到“花一样美丽”的舞蹈。本文标题中的“花一样开放”是中央芭蕾舞团新近原创的一部大型芭蕾舞剧,称它为“苗味芭蕾”是因为它演绎的是一段发生在偏远苗乡的扶贫故事——这是我们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的一段心曲,是中央芭蕾舞团执着于现实题材舞剧创作的一朵新葩!
芭蕾艺术是源自西方的、也是一种具有国际性的舞剧语言。当它在表现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题材时,往往会以某种地域或民族的特色舞蹈来体现特性和强化风情———比如《红色娘子军》中出现的黎族“钱铃双刀舞”和《白毛女》中出现的“冀东地秧歌”就是如此。因此, 《花一样开放》的故事发生地“苗乡” ,必然有一个“苗族舞蹈”呈现和融入舞剧“表意”的问题。作为舞剧艺术的表意手段,该剧最让我欣喜的是,苗族舞蹈的造型风格天衣无缝地融入芭蕾舞段的叙事表达中,而不是如我们既往常见的作为“风情展示”的插入性舞段而存在。事实上,在同样是原创的、现实题材的大型芭蕾舞剧《敦煌》中,编导费波就很好地融通了“敦煌舞”造型风格。这次由费波和张镇新编导的《花一样开放》 ,在融入特异舞蹈风格并开拓芭蕾叙事疆域方面,显得更加自如也更加成熟了。
场刊上的“故事梗概”告诉我们:芭蕾舞剧《花一样开放》以苗家姑娘阿朵的独特视角,诙谐幽默地展现了一段发生在偏远苗乡的扶贫故事——美丽朝气的乡村志愿者何琳的到来,在偏远贫穷的苗寨乡民原本懒散“安逸”的生活中掀起了小小的波澜……何琳既要解决苗乡脱贫致富路上的种种难题,还要彻底改变阿施等乡民们的消极被动观念,带领阿山等人积极开展扶贫攻坚工作……一系列的经历让何琳真正体会到了精准扶贫的意义所在;而大家在共同努力改变山乡的同时,自己也被改变了的山乡所改变……在山乡脱贫致富的巨变之下,何琳跟她的伙伴们正以一曲青春洋溢的小康之歌,创造着花一样开放的美丽生活!
从人物的行动性和影响力来看,何琳无疑是舞剧绝对的女首席。但何琳的行动和影响,除舞剧向观众讲述的故事外,还有一个基于苗家姑娘阿朵的“独特视角” ——也就是说,编导同时想让观众知道,阿朵是如何来理解何琳的行动性和影响力的。何琳的“行动”与阿朵的“视角” ,在舞剧叙事中形成一种各自独立又相互交织的关系,形成了一种颇具新意的结构形态。剧中连接何琳“行动”与阿朵“视角”的男首席是阿山——作为苗家小伙,阿山是阿朵的男友,但同时他又是何琳助推苗乡脱贫致富的协作者……配合何琳“行动”的阿山,在与其两小无猜的阿朵的“视角”中变得“可疑”了——这构成了舞剧戏剧冲突中的第一个焦点!
戏剧冲突是情节发展的动力,而情节又必须体现为性格成长的历炼。为此,编导首先拉开了何琳和阿朵的性格差,前者知性文雅与后者的爽性率真不仅使由误解而形成的冲突真实可信,而且使由性格决定的动态生动可感;因“行动”或因“视角”穿行于二者之间的阿山,与何琳共舞时显得率性,与阿朵共舞时则显得比较知性了。因此,该剧舞蹈语言除天衣无缝地融入苗族舞蹈的造型风格外,另一个鲜明的特色是恰到好处地体现出男女首席的人物性格。很显然,何琳、阿朵与阿山的三人关系,为芭蕾舞剧的叙事表达提供了充分的用“舞”之地——这不仅体现为何琳与阿山、阿山与阿朵极具性格反差的双人舞,更是出现在特殊情境的“三人舞”中:一段出现在阿朵“视角”中的臆想,她臆想何琳阻断了她与阿山的情思;另一段则是何琳“行动”中的现实,她牵手阿朵和阿山共舞,使阿朵羞愧于自己的猜忌!
如果只是以这种虽不算单纯、但也算不得复杂的三人关系来结构舞剧,这部舞剧的性格塑造不可能丰满,其主题呈现也难免苍白。在这方面,编剧刘金妮的构思可谓是“别开生面” ——因为表现脱贫致富、扶贫攻坚、精准扶贫的现实题材舞剧,绝不能用一个空洞的帐幕来掩饰生硬的概念……为此,编剧透视偏远苗乡“扶贫”的本质,认识到这不仅是“扶智”而且是“扶志” 。具体到这部舞剧中,就是要改变乡民视“懒散”为“安逸”的陋习;也因此,编剧设计了一个叫阿施的懒散人物,这个因为“酒好喝”而“好喝酒”的人物,构成了舞剧戏剧冲突的第二个焦点——他成为何琳扶贫攻坚行动的一个待攻难点,他的因懒散而贫困是我们精准扶贫要攻克的难点之一。
由于阿施这一人物的入戏,舞剧戏剧冲突的事象和层次都更加丰富,舞剧表现现实题材的真实性和深刻性也有一定程度的提升。这部以中场休息为间隔分成两幕的舞剧,上半场的第一幕和下半场的第二幕各由三场构成:一幕的一场是何琳以开讲技术进行脱贫动员,谁知大多村民无动于衷,酗酒阿施的到来更是强化了舞剧冲突;在这一大冲突背景下,爽性的阿朵指斥阿施来平复冲突,却不料看到阿山与何琳的亲密合作而引起了自己内心的冲突。一幕二场是阿山带着何琳深入调研,因地制宜;却不料被在山间养蜂的阿朵撞见而疑虑丛生……只是何琳志在“扶贫”而非“觅爱” 。一幕三场强化了阿朵的“视角” ,她带着几个小姐妹来到绣姨(这是舞剧设置的又一个人物)家,从晾衣绳上的衣物来看,这大概是志愿者何琳在苗乡的住处;这场戏的冲突是小姐妹因喜欢而不慎弄坏了何琳的连衣裙,路过的阿山责怪阿朵,而绣姨则用苗绣修补了衣裙,使何琳又萌生助民“脱贫”的一个想法……
二幕的一场是该剧唯一的“内心视象”呈现——作为阿朵梦境的外化,当然意味着对其“视角”的强调,或许也因此使阿朵成为剧中与何琳难分伯仲的女首席;不过阿朵的这个梦境外化的是她内心的纠结,是她忆及与阿山在一起的甜美、却又纠结于阿山助力何琳帮助苗乡“脱贫”的工作……应该说,这个场景展示了极其精彩的双人舞和三人舞,并且并未因“恋情”而冲淡“扶贫”的主题。二幕二场是何琳“扶贫”工作的全面开展,群舞由此变得喧闹而热烈起来……阿朵因对何琳的钦佩而逐渐打开自己的心结,而何琳则进一步要帮助阿施,把既“扶智”也“扶志”的主题推向深入,同时形象地喻示了扶贫攻坚之“坚”在于“一个都不能少” 。在解决这一戏剧冲突的焦点后,二幕三场出现的是“脱贫”的结局——场景是苗乡的“赶秋”时节,乡民不仅喜迎丰收硕果,更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这时,当然少不了“风情展示”的苗族舞蹈——只是在这部舞剧中,编导以“竹竿舞”作为言说语境,将现实生活动态、苗舞造型韵味、人物性格特征、剧情发展态势融为一体,不是“为舞蹈而舞蹈” ,而是努力实现为剧情推进而舞蹈、为人物塑造而舞蹈、为主题升华而舞蹈!
近五年来,中央芭蕾舞团的原创剧目一直紧扣现实题材和革命历史题材。除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沂蒙三章》外, 《鹤魂》 《敦煌》和《花一样开放》都是表现现实题材的舞剧佳作,且一部比一部日臻成熟。就总体而言,最为成熟的方面体现为在芭蕾语汇中融入特异舞蹈风格和开拓芭蕾叙事疆域;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我以为还是对舞剧人物设置的关联性和整体性的把握——比如在该剧中,设置阿施一角堪称妙笔,但加上阿施的老婆以及女儿小花就显得累赘;绣姨一角的设置其实也并非十分必要。此外,该剧个别舞段就剧情而言显得略过冗长,编导要懂得“惜舞如金” 。当然还需指出:王丹红的作曲对于使舞剧的叙事清晰发挥了很好的作用;谭泽恩舞美设计的空灵、简洁也产生了同样积极的效果。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